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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點關於排球的事。


年一度的世界女排大奬賽近日於中國寧波市舉行決賽週。在大陸以至香港的華文傳媒中,這一切被置入零八奧運備戰的進程中來理解,鋪天蓋地都是期望飄揚。是的,真是一片大國崛起的聲音。而排球是一種年華漸老的運動,世界排壇都青黃不接,陣容齊整是萬分難得。排球的商業營利能力相對足球和籃球而言,要低得多。
中國體育界元老級人物魏紀中,就曾直指國內排球聯賽「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需提高排球的群眾基礎,即每個城市裡的排球有效人口。」魏紀中歷任亞洲排聯、國家奧組委等等重要組織裡的首腦人物,說話並不浮誇,有種深不可測的實事求是。這種人是從怎樣的時代裡走出來的?

香港號召支持中國女排的方法,靠羅列輝煌戰績,旁述員必定口沫橫飛地提到中國女排80年代的五連冠——即指81年世界盃、82世界錦標賽、84奧運、85世界盃、86世錦賽五個冠軍。我很懷疑這些數字對80年代出生的年輕人能有多少吸引力。這就是香港體育旁述(也許還包括其它界別)的通病,訴諸數字、擁抱大堆頭,但割裂語境,完全喪失說服力。

女排對中國為何重要

魏紀中的版本是這樣的:中國女排從50年代中開始建立,到60年代受到由大松博文所帶領的日本女排的衝擊,於是吸收日本的魔鬼式訓練——周恩來將之改造為「腳踏實地、艱苦奮鬥」的精神,要求為民族而團結。如果看過戴錦華的〈《紅旗譜》:一座意識型態的浮橋〉和唐小兵的〈《千萬不要忘記》的歷史意義:關於日常生活的焦慮及現代性〉,即可知道,在文革爆發之前的60年代乃是一個曖昧的時期,像戴錦華說的,「大躍進」悄然結束,「狂想與詩情已為異樣、沉重的現實所淹沒,一個穩定而略顯平淡的『調整、充實、整頓、提高』時期已在構想之中」,也包括對傳統文化的吸納。換言之,女排的「精神」誕生在革命意識型態之隙縫中。因為文革,女排發展全然停頓,再到八十年代復出國際;當時對外處於冷戰的孤立狀態(國內習稱美國隊為「宿敵」,而不是稱霸排壇更久的蘇聯隊),國內則對改革開放持紛紜態度,這一切如履薄冰的抑壓,由排球場痛快的扣殺紓解。在當時,數千北大學生(首批受教育的知青)衝出房門,點燃自己的被子,繞未名湖游行,高叫支持口號;女排勝利後,北京萬人空巷,在天安門廣場徹夜狂歡。這是人民自行製造狂歡的歷史,這和為看煙花或足球賽的萬人空巷,在創造能量及主動性上有著差別。

後按:沒有時間細理90年代以來女排的發展與政治大勢的扣連。經歷八九六四,中國受到外國制裁,女排也走入低潮,90年要重召老將郎平入隊,再後來的巫丹更不成氣候。06奧運後「女排精神」再度成為話題,也與國內的八十年代熱有著關連。聯賽及體育經濟的發展更可以看到國內氣候的改變。

參:時代選擇了中國女排(按:這個soundbite 其實是有著傷感面向的);魏紀中:現在中國隊的年輕隊員都悟性太差(按:真知灼見)

精緻運動 謝絕猴戲

魏氏說的當然是一個統治者眼光出發、由政治人物來敘述的女排歷史,可是遠不止於港式公關把戲——你看,連官僚都是人家的好。香港要鼓吹女排,就靠花錢,找久休名將與明星對賽一場。去年這種猴子戲安排已是全場觀眾廁所位,今年還加碼添食,直要把人活活氣死。

排球本質上就不適合猴戲。它是精緻的。除了彈跳和騰空等本身涉及身體素質的環節外,排球還涉及非常精微的手指動作,竟像體操般可以發明動作(如鉤手飄球和背飛等),還有持球、連擊等規例去判決動作是否合格。不適合排球的人,很快會被運動本身排斥,甚至不是「比不上人」,而是根本「做不到」。天份是決定性的。每個人起跳、打開身體的姿態都是不同的、像無法徹底描述的音樂,獨步一時的球員所造成的震撼、可怖,是接近自然及宗教力量的崇高感,壓倒性的迫力。然而排球的位置編排又嚴格,間接限制每次接球者的任務,再以網隔開兩方,簡單來說,它是一種秩序感相當強的運動,各安其位,需要大量的調節和中介。所以中學裡,排球隊總是最乖順的。個人天份與運動體制的團體性質可以呈張力狀態,天才球員也不能打同時打所有位置,合拍熟練的團隊確能將攻防力倍數提升,而天才生在完整的團體裡是那麼難。個人、團體、時間,三者相生又相限的張力,足以構成崇高的歌劇。

雖然crossover通常是好事,但在要求精緻和秩序的運動裡,搞又無陣式、動作都做不好的猴戲,就只是鬧劇(國內媒體冷嘲明星隊「技術實在太差」)。猴戲不單侮辱名將,也侮辱那些不懂排球的明星:人不懂排球不是罪啊,為何要製造一個舞台來讓之出醜?這教愛排球的人傷心,簡直是慘劇。拜託下年別搞了。

尊重知性 自我要求

魏紀中所體現的,是講求踏實和經濟的統治意識型態。他也不滿國內媒體浮誇的商業炒作,輸一兩場球就要教練下台,只會破壞球隊發展——可見踏實的政治意識型態,也必然會對商業的過度膨脹存有警惕。香港這邊的問題更加原始:以香港的旁述水平,連炒作都炒作不起來。香港的排球旁述員,太多反智、失憶。那些旁述員都不是新人,經常對都球迷都厭倦的術語和標籤誇誇其談,而名重一時的名將換了國籍或嫁人改名,旁述員就將之當成新人,大詫「第一次下場怎麼信心這麼夠?」人家都拿了幾年MVP了。尤為可氣的,是有些旁述員不做功課,但心裡有一套劇本,比如認定某某球員已經年紀太大拖累球隊,就歪曲事實把所有錯誤都推在那球員身上:只要失敗,連不是那球員打的球都算在人家身上,一場球賽裡這種張冠李戴發生十次以上,到最後該球員是全隊得分最高的,旁述還是認定她是輸波關鍵。

劇本生產解釋,旁述就顯得有權威;但體育旁述也是新聞工作之一,能不能站在事實的基礎上,對苦練多年的球員和癡心觀眾公平一點?儘管工業生態令大家沒有空間,但能不能也做一點功課?淺薄與欠缺自我要求,這不是體育旁述獨有的,也是傳媒界以至其它界別的弊病。這麼基礎的原則都達不到,看來香港只能牽著「大國崛起」的衣角,而發展、知性、樂趣,全都收穫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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