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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自己一點自私的時間,送自己一個遊樂場──專訪陳麗珠

採訪/吳紹熙

自私的時間  生活的味道

 「其實我今次參加,最初嘅動機係想承機俾番啲selfish time自己,因為呢個計劃俾我嘅感覺就好似一個遊戲室咁,會有好多人一齊同你玩呢個創作遊戲;喺呢度,大家可以聚埋一齊,喺作品未完成之前互相啟發,互相交流意見。」當問到陳麗珠(進劇場的創作總監及演員)為何會參加今次的「卧虎與藏龍II」計劃時,她如是說;接著她補充說:「平時搞劇團嗰啲行政嘢,尤其係好多無out come嘅嘢,會令你覺得自己投放錯時間,甚至令自己嘅生活空間變得愈來愈細,連同家人朋友嘅來往都好似斷晒咁……」
  陳麗珠所說的「自私的時間」,一方面既指在沒有製作壓力的情況下作無拘束的創作,讓自己於內容及形式方面都能隨心所欲,嘗試觸碰一些需要長時間慢慢消化、醞釀的題材,挑戰一些自己不習慣的創作模式及作品風格;另一方面也指給自己一些整理及探索自己生活感觸的機會,讓那些平時一閃而過的、或是不時矇矇矓矓縈迴心頭的體會有機會沉澱下來。這種沉澱既對藝術創作十分重要,亦有其自足價值,因為生活本身就包括好好細味生活這件事;經營生活、或於生活中有所追求,並非生活的全部。

文字緣 vs 文字障

對於不少劇界朋友及觀眾來說,陳麗珠似乎跟文字有頗遠的距離:自從她在異地遇上紀文舜並成立了進劇場(Theatre du Pif)之後,創作路線一直都以「編作劇場」(devising theatre)為主,表演風格則以詩意的形體動作及舞台意象為重心──因此,雖然陳麗珠從前於演藝學院時期已在傳統「話劇」的表演方面屢受好評,可是現在不少人大抵已將她定形為「郁身郁勢」的形體演員;即使進劇場去年上演了Harold Pinter的劇本《灰飛煙滅》,今年上演了David Harrower的劇本《黑鳥》,兩個演出都是有現成劇本為憑,而且場景寫實並以語言為主,可是不少觀眾們仍然認為進劇場是形體、編作為主的劇團,這兩個演出只算是例外。

不過人往往易於忽略的是,其實進劇場的編作創作一直都由文學作品出發(小說、詩、歌詞等),整個提煉、轉化的過程牽涉到對文字的仔細咀嚼及徹底消化;而且,陳麗珠雖然鮮有以文字創作,可是她也喜愛通過閱讀尋找創作靈感,她對文字的詩意、精準、簡練其實有很高要求。因此,其實陳麗珠和進劇場都與文字緣份不淺。不過陳麗珠自己亦說今次是她創作上的一個新嘗試及鍛鍊:「平時做devising,好少會將啲嘢用字詳細寫低,主要都係畫圖多,仲要大部分只係自己先睇得明。事後有時都會想將啲嘢仔細寫番出來,留個記錄,但係結果唔係無心機寫,就係覺得好難將一啲感覺寫出嚟。所以我今次恃住無咩關乎成敗嘅『責任』要負,決定要迫一迫自己脫離熟悉嘅創作模式,睇吓自己究竟有無耐性用文字表達自己。」她坦言,也許最後她會發現自己原來不喜歡或是無法通過文字去創作,不過她認為試過後確認了這一點亦不失為一件好事。

對於語言,陳麗珠可說是又愛又恨:「一直以來都有一個感覺,就係平時講嘢總係無辦法表達到心裡面嗰啲深層嘅感覺…有時,啲好出色嘅小說或詩歌會近乎做得到,令人讚嘆;但係以對白為主嘅劇本,好多時就好似較難做到『好中』……當然偶然有啲名作都可以做到咁嘅……嗰啲都係經過千錘百鍊先至完成嘅作品。」陳麗珠表示她常感到說話與內心世界之間有一段距離,反而身體卻往往能更有效、更仔細地傳達更豐富的體驗與感受。
同時她亦說,一直以來能觸動她的劇本,吸引之處主要並非故事或劇情,而在於其語言運用及這些語言背後所蘊藏的內在世界;可是,她今次卻不單要以語言為創作媒介,更要摸索一下如何以故事、劇情、人物為框架將想要表達的東西整合起來,並以它們為媒介將心中無形的觸動形諸具體。

自由自在 + 提心吊膽   

  談到如何開始今次的創作,陳麗珠說她先以「鬆」字為要訣:「先唔急住要捉實一啲嘢,唔會迫自己某時某刻要出到某啲嘢。」她說今年初曾有兩個星期至一個月的時間,讓自己胡亂地、隨意地寫些東西,當作是一種熱身,心中並不想着為了寫劇本而做,純粹地去享受一下寫作。「喺嗰陣,我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好耐無寫過日記!」 她說過程中出現過好些主意,除了隨筆散文之外,也寫過一些場景片段,不過心思一直始終搖擺不定,往往寫了些東西出來,過一、兩天後再看便覺得不太好。「不過由佢啦,既然係俾個空間自己,就由佢啦!」她如是說。同時她亦坦言,創作過程總是會令人感到提心跳膽的:「其實類似嘅情況,即使做devising嗰陣都會咁,可以話係一個嚇破膽嘅過程…順住instinct,跟住impulse一直去,有時啲嘢係會亂咁生嘅…有時都會因為唔知點將啲嘢整番埋一齊而覺得好擔心,而且總會有種今日唔知聽日事、件事唔知埋唔埋到尾嘅憂慮…不過我總係要自己相信,嗰啲亂生嘅嘢背後其實一定係有啲關聯嘅…最少至今事實亦證明,最後總係過到關嘅!」

  陳麗珠說今次既然是給自己的試煉,很多時都要刻意抑制一下自己慣用的創作模式:「平時習慣咗用images嚟創作,今次創作嗰陣啲images都係會自然走出嚟。不過我今次唔係好想俾佢地帶住走,因為咁我就會好易沉醉咗入去,試唔到其他可能性。」為了嘗試突破,她今次會刻意多點問自己關於人物、處境及「為什麼」的問題。此外她亦透露,自由寫作的熱身過程同時是一個深入自己內心世界的過程,當中觸及到很多很個人、很深刻的東西;她說有時這種自我檢視會令自己感到不太舒服,但她同時也很享受這個過程。不過她亦會感到遲疑,不知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跟別人分享這些東西。她笑說:「好可能呢啲嘢要經過好長時間嘅咀嚼、提煉、重構,先至會成為適合同人分享嘅作品……不過依家似乎唔夠時間!」她亦指出:「可能當中需要一啲techniques,令自己可以轉個視角嚟睇自己啲嘢,幫佢地搵另一種表現方式……不過其實點都好,創作者本身始終都係好naked。」

改編文學/由生活出發


  陳麗珠說她今次的創作,至今有兩個比較成形及印象較深的構思,一個可以看作是改編文學作品的練習,另一個可說是由自己的生活出發的探險。前者取材自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寧娜》(Anna Karenina)──不過主角將不是Anna,而是構成故事輔線的Levin。於小說中,他一直思索「如何生活才會快樂」這個問題,而小說對他一直如何探索及他如何看世界都有細緻的刻劃。「佢對嗰啲宏大嘅嘢,一直總係感到格格不入……而佢最後似乎搵到一個balance point of the unbalance,過程中又有好多深刻嘅體會。」她談到這部小說有什麼吸引她去創作時如是說。另一個構思緣於一次奇異的經歷:上年於德國柏林巡迴演出期間,她竟於一間偏僻的蘇聯式小酒館中發現了一樣東西與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長洲)有著意想不到的聯繫──那間小酒館的老闆竟於多年前旅遊香港時,在往長洲途中拍了一張照片,相中人是一位對長洲當地人來說沒什麼特別的老伯伯,後來那酒館老闆竟以那老伯伯的肖像,作為他店子的「招牌」!這令陳麗珠想到,我們生活中的聯繫,總有大部分在我們所知所意識到的範圍之外,而且這些聯繫往往並非一些簡單的直線。「而且嗰位老伯伯係無咗一隻手臂嘅,佢令我諗起phantom pain呢樣嘢……佢令我進一步諗,究竟人與人嘅connect同disconnect其實係咩意思?有啲嘢失去咗都仲會繼續帶來痛苦,咁其實算唔算係一種聯繫?又有啲嘢明明仲喺度,我地平時就為咗生存,反而特登disconnect咗佢……」此外她亦說,她希望故事與長洲有關,因為這個地方承載着香港的微縮歷史,而且這個地方的文化很可能於可見的將來因老一輩人離世已徹底消失。不過陳麗珠最後仍不忘笑著強調:「對於創作嚟講,一切都仲係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