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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劇場實驗 尋找敍事語言

在效率和速度凌架一切的香港,連藝術家創作每每都需要與時間競爭,為期接近一年的「導演創作室」實在是本地藝術界非常罕見的事。由去年九月開始,經過三個回合六位本地劇場導演(陳炳釗、鄧樹榮、許樹寧、陳麗珠、李鎮洲與筆者)的交流創作、兩個回合的青年導演實驗演出、劇評人的持續參與、兩個專題研討會及上星期週末「牛棚導演節」的總結,這次以「尋找敍事語言」為題的長期實驗/討論終於圓滿落幕。「創作室」在此期間雖然有近十個面向觀眾的「演出」,不過畢竟整個計劃的重點──引策劃人陳炳釗的話:是以導演的交流和對話為重,而非「製作」和「創新」。所以撰寫這篇文章的動機也非為介紹未上台的演出,而為整個難得的實驗作一總結性的整體呈現和分享。這個計劃的專題討論也見於國際演藝評論協會九月剛出版的《藝評ARTISM》,本文也剛好作為一個引子。

藝術創作中針對敍事的討論和研究緣於二十世紀中以歐洲為主的一連串哲學思想影響開始萌芽,經由語言學(如Saussure)、人類學(如Lévi-Strauss)及精神分析(如佛洛依德)等領域伸延至各類對於文學和藝術作品的分析角度,至後結構主義德希達(Derrida)等把文本(text)不同閱讀方法的可能性開張至一個近乎無限的空間,最後成為理解當代創作難以不被觸及的論述。

討論敍事簡單來說就是討論如何「說故事」,特別著重基於「事件」、「情節/故事」、「文本」的釐清和分析而作的分析性論述,不過因為後結構論述的文本概念含蓋甚廣,「事」也就不限於小說或戲劇中的故事情節,正如林克歡在八月二十八日的研究會中開宗名義的說明,在傳統敍事學中沒有所謂「非文本」創作,因為一個概念、一段音樂、一個影像也算是文本。從這個角度看,焦距拉開,「創作室」的主題並不能算是狹隘的「專」題,實在就是(當代)創作很基礎的問題,籠統地包含了兩個層面:一是呈現或展示的方法,即林老師強調「不能忽視的約定俗成的語言」,也就是與觀眾的溝通問題;二是引「導」表演者「演」出的技巧,即導演處理演員以達到目標的方法(包括以演員為主導的形式)。

「創作室」分了幾個回合進行,各有不同的重點、進行形式和目標。第一階段(首三個回合)是六位導演分成三組,分別經過交流後以新作品作為呈現交流的結果。如果是兩個偏向傳統或主流方式創作的導演要合作「尋找」有共識的新語言,或者會比較易;以創作風格迴異的創作人而言要在短時間磨合再創新猶,挑戰實在大很多:粗的分野如對藝術創作的信念和看法,細的如實踐方法和工作習慣等。我與陳炳釗決定以兩個作品呈現,並不是郁於困難而放棄合作,而是從一開始即決定避免應太多妥協的需要而影響各自的方向和突破(陳希望計劃於各參與導演的得著),不過事前及期間的討論則是眾組別中最頻繁的,以理念上的對話於作品的相互影響為實驗。許樹寧及鄧樹榮後來找到別開生面的合作方式,以「打乒乓」的形式輪流下場執導同一個戲,竟然出奇地(許也這麼認為)排出一個格式自由、主題清晰的作品,有許樹寧的活潑明朗,也有鄧樹榮2004年舊作《人、椅、龜》那種解放演員的精神面貌。陳麗珠和李鎮洲是老友,創作似乎也較容易契合,兩人談到過程最重要的一點,也是計劃的其中一個目標:讓有興趣實驗的導演放下市場的包袱,不必為「老是擔心有沒有十五分鐘『內容』」給觀眾,而盡情交流藝術上的心得和實踐,並讚許香港難得有如此創作空間。

第五六回是另外六位較年青的導演上場,這安排明顯帶有培育和傳承的意味,雖然有關導演創作的討論不比另外幾回多,不過放置於整個計劃中,持續的焦點討論得「下一代」的參與,比起獨立的青年導演滙演來得深刻。

作為總結的「牛棚導演節」,原意是六位導演於第一階段的跟進和總結,後來因為第二回合許樹寧和鄧樹榮合作方式的啓發,而發展成為更刺激的實驗是意想不到的:導演們聚集於一處一連三天一起排練,分組在不同時節分別處理三個沒有預先準備的文本(魯迅的〈過客〉、卡夫卡的〈鐵桶騎士〉及邱稚亘的〈公主徹夜未眠〉),第三天傍晚向觀眾展示實驗結果。這個導演間「埋身」的設計給創作者很大的思考和創作的衝擊,面對不同類型的文本、或於每節接手一些已經有特定方向的排練方式和演繹方向的演員和片段、或者與另一位導演同時在未洽商情況下處理演員等,了解和互動間、動作和語言間、演繹和呈現間,都給予導演很多有關自己創作方向和方法的反思。不過這只能對導演和演員們而言,對於觀眾能分享的悅樂和啓示大概難與之相比。雖然大家都預期了三天中不會有突破性的「作品」面貌,不過不少觀眾反而認為演出的完整性蓋過了實驗性,反映實驗過程可能還是以作品為本的方向主導了對話的可能性。

陳炳釗被多次問及策劃是次計劃的動機和六位導演的挑選準則,他反映說觀察到香港近年在某些日趨大眾化的演出風氣之餘,亦有繼續堅持實驗「另類」創作的劇場導演,與自己創作理念相似,故美其「尋找」之名一起交流觀摩。所以「尋找」是前設,並非意圖,也可算是計劃並未刻意著力追求的一個層面的落差;可是我還是覺得像陳炳釗這種對於開拓創作空間的堅執和努力,是需要香港多予以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