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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探戈》-7.5小時觀影經驗

在網上查詢今天(註:九月十八日)的Satantango《撒旦探戈》場次座位,發現已滿座。心有不甘,於是撲去藝術中心票務處,一問之下,果然真的滿座。但我仍苦苦期待奇蹟出現,希望有機會讓我一睹大師作品。

現在坐在藝術中心地下梯級上,等候看戲中途嫌悶離座的人們讓座。正如場刊介紹此戲的導演Bela Tarr 說:「他提供的旅程向來令觀眾壁壘分明-不喜歡的會如下地獄,喜歡的卻覺得這個地獄妙不可言。」我就等那些抵受不住地獄的人離場,那我便可以得到他們的位置了。

一直都沒留意坊間有什麼電影上映,直至前天發現潘國靈忽然一天在回應我留言的時候提起他會看Satantango,才上網找這位仁兄的電影資料。東歐複雜的社會和歷史背景,往往為他們的電影注入更堪細嚼的精華。匈牙利的電影大師,他的Satantango七個半小時長,原來是他最出名的作品,更被認為不知是哪裡的十大作品,值得一年重溫一次云云。

這個中秋假期悶得發慌,就不妨試試七個半小時的電影體驗吧。

非常幸運地,在等候別人讓出門票的期間,碰見一位哥哥,他手上只有兩張下半場的票子,問我要不要。我說,沒看上半場,看下半場也沒意思。但他說,不是呀,單看下半場也都足夠了。我見晚上空閒,就算只看得一半也比完全沒看的好。於是就要了那張飛,遞給他五十元,他說不用了,因為那兩張票是有人突然沒空來看,免費送給他的。呵呵!雖然暫時仍然不幸地看不到上半場,不過下半場是免費的,也都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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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中場休息。

哈哈,我真的非常幸運,感謝上帝,碰著那個耐心等票的哥哥,跟了他到Agnes b Cinema門外等候。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在開場後大約半小時,終於等到入場了。真的如那位哥哥所講,此戲不用太理會故事的上文下理,也都夠好看了。就算我沒看到第一段,也感受到電影的引力。

兩名應該是剛出獄的犯人,被政府強迫工作。整套戲有看頭的也許不是故事不是情節,而是當中的表現手法,鏡頭所捕捉的。行行重行行,每一位角色在泥濘濕漉漉的路上無止境的走路,佔了戲的絕大部份時間。鏡頭往往由一方慢慢移至另一方,例如醉翁倒地時,鏡頭由他的頭慢慢掃到他的腳,把他身上衣服的每一寸,連質地和衣服的破洞也都看得清楚。那些東西都不重要嗎?現代的戲往往只花幾秒就交待了一個人的外表,這片子卻偏偏以慢速將每一個人物的每一步都逐寸向觀眾呈現,算是反撲現今電影那急促的節奏吧。因為是黑白片的關係,那每一個緩慢的片段不但不沉悶,反而成為一件賞心樂事,我只覺得平凡得很美。抄下場刊的介紹,它解釋了這些靜止的和慢慢流動的鏡頭所表達的意象:「沒有想當然的靜止,而是自有一種有機的內在節奏。」而且,雖然我坐在第一行最中央的位置,卻沒有頭暈眼花,因為鏡頭很穩定,令觀眾看得很舒服。

電影說,白天,將人和動物、天與地分隔開來。不過,片子很大部份都是在敘述黑夜,下雨,颳大風。人置身裡面,很渺小,像隨時會被風捲走,被雨點圍著,走不出它們的魔掌之外。

很欣賞那些跟鏡,即是鏡頭架在一位角色的肩膀上,跟著他走路,看他所看的。感覺很真實,彷彿給觀眾架上角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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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場又完了。終於有點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劇情產生了多點的起伏了。

醉翁和小孩一樣,被排擠在舞會的屋外。醉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監視別人的舉動,卻不懂得跟人溝通,生活潦倒;也許因為經常醉酒,光陰也許不難捱過,最後被人送去哪裡都沒要緊了,最緊要有酒,和大睡的機會。他就是活在黑暗裡,人和動物都分辨不到的境地。他是人嗎?行事為人倒像一頭豬。

小孩就不同了。她仍然對將來有希望,對成年人有期望。成年人沒一個理會她,只管叫她守規舉,有舞會有快樂卻沒有她的份兒,就連本屬自己的錢都給哥哥騙去了。於是她跟醉漢一樣,躲在自己的天地裡,與小貓為伴。不知是她希望找小貓跟她陪葬,還是要把怒氣發洩在小貓身上,她虐待那頭可愛得很的小貓。小貓跟她一樣,面對強權不懂反抗,連抓人的本能也失去了,任由小孩玩弄牠於股掌之下,最終牠被毒死。鏡頭把小貓pan得很近,牠由活著到死亡的每一刻就活現眼前,反而兇手卻退到後方,冷待牠的死。然後,她在一所教堂的頹垣敗瓦中吃毒,伴著小貓的屍首自殺。原來她的死仍帶著希望,希望天使仍愛護她,希望她在新世界裡,天地萬物跟她可以互相關連,不要像現世,所有人都丟下她一個孤伶伶...

舞會過後,蜘蛛在房子內的每個角落,包括每個人身上結網。自由過狂歡過後頹廢的眾人,在蜘蛛網下無人能逃脫,彷如被網載著掛起逃不了、結局只有是死路一條的小貓。

蜘蛛網的出現,彷彿為活物沾上一點靜止的氣息。通常只有固定的、久久不被接觸的死物才會有蜘蛛在上面結網。在睡著的人身上結網,其實很有一種冷冰的死的意味。

小孩的死,成為眾成年人的當頭棒喝。令大家突然醒覺,加上騙子的推波助瀾,令他們覺得需要創造一個新世界,一個和諧,一切共享的天地。成功與否,下回分解。

至於表現手法,又讓我抄下一段場刊的文字交待之:「一種交代故事的坦率,讓演員在真實時間存在,讓觀眾隨他們的情態共同呼吸。」如果看一齣戲只為看劇情的發展,其實這齣片子可以被刪去六分五的時間也可以把故事交待得清楚。每場人群散去後的靜止、那些走不完的路、那些下不停令人發慌的雨、每一個人面眼神的大特寫、每一次繞幾個圈子掃視全場每一個人的姿態等等鏡頭,大可以省去,也不會影響故事的發展,卻會令片子失去了它最重要的價值。那是留給每一個鏡頭每一個被拍的對象的一個空間感,從靜止中、從重覆的鏡頭中,讓觀眾細味每一環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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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完成了七個半小時的創舉,現在在回程的巴士上。

最後一場沒有之前的震撼,最大的波折都在上半場完了。

有件很奇妙的自我發現。雖然片子是黑白片,可是在黑白灰之中卻看出了一點顏色;也許該倒過來說,我發現原來有時自己看世界的顏色是只有黑白灰的。

那場冬雨由開場下到終結,其實那群人的結局似可一早預料。那群村民為著實現世界大同的理想,將自己擁有的都貢獻了出來,離鄉別井,放棄從前放蕩不羈的生活,踏上風雨顛簸的路途,走那不知道的路,然後腳踏實地的打工,一起計劃大家將來。當然,路途當中大家最基本的食用水也不足夠,各人總是想偷偷比別人多喝一些,說明了真正的共產、平均分配資源,並非人最需要的事。人總是希望自己可比別人多分得一點。但這都是今次故事的小插曲;至於大家面對不可知的、也許樂觀的將來,仍算是齊心的、嚮往的。可是,結尾也是被官員們貶低屑笑到一文不值。言語的暴力,比肉體上的傷害和財物的損失更可怕。

那個騙取村民財產的人,入睡前作主禱文,祈到要主饒恕罪和救他脫離兇惡的一段之前停止了,立刻跳往說「阿門」。於是,他們似乎逃過上帝的一關,繼續的騙財,心安理得。

那群村民,未曾不像那個小孩,各自在睡夢中,造著自己喜歡的夢,寄望夢醒之後,是另一個更好世界。不過他們始終面對的不是死亡,早上醒來,仍是活著,仍是現實,仍是殘酷。

什麼是秩序?當人民自發的秩序卻被當權者嗤之以鼻,倒不如返回從前,過那沒秩序,卻可以盡情喝酒玩樂的日子。

或者,好像那醉翁,被遺忘之後,慢慢向黑暗步去。聽覺不好,卻聽見了喪鐘,最後,在窗戶安上木板,讓自己被黑暗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