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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與符號消費

(本文已發表於《中國經營報》)

 作者:梁偉怡

 全世界最小的香港迪士尼於本月初開幕。此主題公園地方雖小,但開幕日為數一萬六千的到場人數卻甚為壯觀。五千內地遊客亦蜂湧至此,為睹中國首個迪士尼的開幕風采。在傳媒鎂光燈下,內地遊客頓時成為了米老鼠的新聞配角。樂園雖極盡人工方法塑造出虛假的奇幻景觀,然而傳媒卻指內地遊客挑戰奇幻王國的極限,以種種「奇招」破壞了此奇幻世界:在非吸煙區內抽煙、遵坐在地上、小孩隨地大小便、以洗手盆當作便盆大便、放聲講話、插隊。。。。。。等。有傳媒甚至稱這種種「不文明」的行為為「中國人的醜陋」。

 也許在一般彬彬有禮的「文明人」會認為這是不懂禮儀和不進步的行為,然而從文化研究者的角度而言,也許這種旅遊方法比「文明人」的方法更為「西方」、更為「進步」。何出此言?蓋因這種不顧當地文化歷史風土人情,只著眼當下消費的旅遊方式正是西方資本主義旅遊的終極表現。

 文學及文化研究學者卡勒爾(Jonathan Culler)對此有獨特的看法。在「旅遊的符號學」(Semiotics of Tourism)一文中,他指出當今的旅遊工業已轉變為純綷對符號的消費,我們到不同的地方旅遊,其實只為了消費被視為代表該地方的「旅遊符號」。例如,到法國旅遊,為的只是到巴黎鐵塔、香榭麗大道、羅浮宮、法國名牌服裝店等代表法國的符號拍照留念、購買巴黎鐵塔模型和名信片、付錢進入羅浮宮走一周、再到名店瘋狂購物一番,完全不須理會法國的風土人情、文化歷史。所謂的名勝古蹟,就是讓我們消費的文化符號,旅行團的行程表,就是我們的消費指南。旅遊等同付鈔,是故每個旅行團必然包括購物此一行程,彷彿沒有消費過,便等於沒有到此一遊。作為遊客,我們完全無須參與當地人具體的生活經驗和歷史文化,只消沉醉於消費與該地方相關的文化符號。在消費主義擴張的年代,消費是唯一的旅遊文化和禮儀。

 過去,旅遊代表了一種新的生活體驗,對自己的文化衝擊,也可能是對心靈的洗滌。其實最能體現旅遊精神的就是文學家波特萊爾筆下的「遊蕩者」(flaneur),他的旅遊方法不像現代人般到處參觀名勝,而是一天到晚漫無目的地在新的城鎮、不同的街道、各個國家到處漫無目的地流連,透過閒蕩體會不同地方的文化及生活,透過生活了解當地歷史文化。

 在消費主義擴張的年代旅遊,似乎無可避免地只能消費旅遊符號。迪士尼樂園這個由眾多卡通符號堆砌出來的旅遊景點,正是消費旅遊符號的最佳場地。現實生活中的名勝古蹟,還須透過宣傳和重新包裝化成旅遊景點式的旅遊符號,但迪士尼樂園打從一開始便是符號商品,園內一事一物皆為可被消費的卡通符號,面對這浩瀚的符號商品世界,無怪乎國內遊客只顧盡情消費,忘卻其中的社會文化禮儀。

 然而我們在消費迪士尼時,除了忘卻了異地的文化禮儀,往往亦忽略了迪士尼背後的文化意涵。迪士尼除了是一天真無邪的奇幻王國外,背後更有一套文化思想。如只顧盡情消費,卻不加注意其背後的文化思想,便不只貽笑大方,更會對社會文化帶來深遠的影響。文化研究及教育學者祖魯(Henry Giroux)便撰寫了《咆哮的老鼠——迪士尼與天真的終結》(The Mouse that Roared: Disney and the End of Innocence)一書,提醒我們迪士尼如何透過看似天真無邪的商品,在社會中廣泛散播其文化思想,操控我們的文化。除祖魯外,西方不少文化研究學者亦探討過迪士尼產品,指出其背後傳播了不少有問題的訊息,如白人中心主義、種族歧視、男性中心主義、將家庭暴力正常化等,對我們的文化影響深遠。例如,電影《獅子王》中的奸角,正是操西班牙口音的土狼,主角獅子王卻操純正的美國英語口音,暗示了種族歧視的訊息;《白雪公主》的故事,正提倡了女性是等待男性拯救的弱者這思想;《阿拉丁》所描述的阿拉伯世界,既充滿神秘色彩,亦充滿野蠻暴力,除了按白人影星湯告魯斯的外貌繪畫的主角外,大多的男角都陰險奸詐,蠻不講理,塑造了我們對中東人的負面刻版形象;《美女與野獸》正是一家庭暴力的故事,美女一直忍受野獸在思想和行為上對其施以的暴力,這教導我們,面對家庭暴力,女性只能啞忍,而非自主自決,主動尋求協助。

 忽略異地的文化禮儀,最多失禮人前,遭人笑柄;但單顧消費,忽略了商品背後的文化意涵,對社會的影響便更為深遠。當一家大小考慮前往香港迪士尼樂園前,除了了解當地文化禮儀外,亦不妨多思考迪士尼背後的文化訊息,這也許比單純的消費旅遊符號更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