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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布拉格到香港

本來想早點寫這篇文章, 但一直太忙無法好好去整理想法, 但再不記下, 大概就會就此擱下來, 遇上安徒和雄仔叔叔在明報談無政府主義, 藉這機會作一經驗性的流水賬記事, 為布拉格到香港的經驗作一初步的調理.

布拉格2000

當時我正在德國漢諾威遊學, 正值世銀(world bank)和國際貨幣基金(IMF)於布拉格的召開會議, 承著1999年西雅圖反世貿的全球行動, 歐洲組織了s26 (September 26)的行動; 我提早好幾天去布拉格旅行, 9月24號開始與歐洲一些同學參加當地的集會, 但大部份的朋友26號早上才到, 27號早上5點離開. 26號的遊行一共有10,000從歐洲各地到來的示威者. 示威者與警察的比例幾乎是 1:1.

我到布拉格有好幾個目的, 首先是旅行, 然後才是示威, 還記得, 當時示威者都聚集來一個廢棄的大貨倉中, 有人負責示威物資供應, 有人負責煮大鑊湯,我和同學亦在那裡繪製了一面以女性為主題反WB和IMF的橫額, 我以中文寫下 "女人造反". 當記者或便衣警察問我為什麼跑到布拉格示威時, 我假扮南韓人(因為組織者叫我們不要說出自己的國籍和姓名)說了一大堆亞洲金融風暴以及 WB 和 IMF 的 structural adjustment programme 對亞洲各國的影響.

因為示威人數聚多, 遊行隊伍分成三, 四隊, 以不同顏色區分, 雖然我們同行的都是女生(來自國際女子大學), 在沒有事先聯繫和組織背景的情況下, 被安排到藍色的隊伍, 後來才知道, 藍色隊伍的示威者, 大部份為無政府主義者.

我們一行十多人, 跟著大隊, 邊走邊喊口號, 走到離會場很近的大斜坡路上, 在毫無心理準備下, 進入了戰場, 警方出動了三, 四部裝甲車, 高速水炮和催淚彈, 約二, 三十名示威者則以磚頭, 汽油彈還擊, 有些人在路邊燒一些雜物以減輕催淚彈的反應. 十多分鐘後, 一排一排的警察, 拿著警棍, 以高速從山坡上往下跑, 見人就打, 我和身邊的朋友, 牽著手頭也不敢回, 死命地跑. 有一些示威者則拆毀路邊的圍欄, 或推倒汽車來製造路障. 後來我聽一些同學說, 她們繞山路走, 竟然跑到了會場的圍牆, 與世銀和國際貨幣基金的代表相距不到十米, 她們在那邊大喊口號, 不明白為什麼要於大路上與警察衝突.

之後, 我和朋友回到市中心大劇院附近集會, 至於我們是如何走到大劇院的, 想來想去都記不起來, 大概當時實在太恐懼了, 記憶出現了一片的空白. 大劇院的集會是為了阻止布拉格政府接待世銀 "貴賓" 的安排, 示威者把劇院圍著, 於外面舉行了人民的音樂會. 在劇院那裡, 與其他示威者交換訊息, 才知道我們走錯了隊, 其他的隊伍並沒有發生激烈的衝突. 後來聽說, 粉紅色隊伍主要的工作是堵路, 於到會場的十字路口, 堆放了幾部巴士, 設置路障, 阻止WB和IMF代表進會場, 亦令市內交通非常混亂. 之後, 又有示威者分成小隊, 大鑼大鼓地走到市中心各大酒店門口, 阻止與會者進出酒店.

傍晚, 我和朋友離開大劇院, 到舊城的旅遊區, 以為那裡比較安全, 還走進 internet cafe 寫電郵. 怎料走出 internet cafe 時, 市中心己實施了宵禁. 原來, 有一些示威者於市中心與警察進行巷戰, 有些人把古城的磚頭掘出來當武器, 打破了好些跨國連鎖店的玻璃. 本來警察要把我們帶走, 幸好我們手上並沒有寫上任何緊急電話, 而我的樣子在他們眼中壓根兒是日本人, 便把我們看成遊客趕走. 當晚在市中心追了四百多個示威者, 有一個來自美國的同學, 於地鐵附近被警犬襲擊, 再帶返警署(因為她是美國人, 扣了幾個小時就放走了.)

儘管有比較擊烈的行動, 但26號的示威卻成功嚇怕了好多國家的世銀和國際貨幣基金代表, 第二天, 他們不敢離開酒店, 會議提前一天完結. 可以說, 示威達到了他們的目的--破壞會議的進行. 布拉格的場面, 被focus on global south形容為戰場(battleground), 而有很多有參與激烈行動的示威者, 亦承認該行動為 riot, 其實riot這個字, 在歐洲是有一個革命性的語境, 與中文的暴動意義不一樣.

27號, 我們乘坐預訂的火車離開. 回到德國後, 開了幾場討論會, 給很多同學罵, 亦更深入地了解一些背景. 有很多德國的同學(他們在本地有參與反法西斯的活動), 對無政府主義於布拉格的做法很尷尬, 她認為他們在本地示威時一般不太激烈, 卻跑到布拉格做一些激烈的行為, 因為在那裡他們不會承擔政治後果; 還有一些同學指出, 歐洲這次抗議活動, 有點要跟美國(西雅圖)比拼的心理, 覺得作為革命中心的歐洲, 沒有理由輸給老美, 所以整個動員背後有一鼓要在歐洲搞小革命的情緒.

面對著一堆指責, 心裡有些難受, 卻沒有後悔到那裡示威, 因為頭幾天的集會和遊行, 的確看到很多具有創意的運動文化, 亦對東歐自1989以來的自由化所帶來的影響有一些印象. 不過, 我開始問, 像這樣的全球示威, 我們究竟有沒有為當地的社會運動作出貢獻? 很可惜, 布拉格的經驗, 對當地的社會運動帶來很破壞性的影響; 當地負責組織這場示威的工會, 在海外示威者離去後, 一直被政府打壓, 民意亦大跌. 直至2005年, 這負面影響還未復完. 而布拉格的經驗, 在每次反世貿等全球性示威活動時, 都會被再三提起, 以警惕國外示威者其行動對本地社運的影響.

香港2005

當香港非政府組織團體在準備反世貿示威時, 於布拉格的記憶不斷響起, 如何把國際的議題和運動放到本地的運動脈絡, 使它們變得有意義? 如何透過這場運動把本地的議題國際化? 如何減輕這次示威對本地團體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我沒有在HKPA的組織核心, 近年亦對 NGO 的組織會議感到煩厭, 所以絶少開會, 只透過 inmedia 有限的資源和自己的人脈, 做一些有限的工作.

說實的, 要跟南韓的團體溝通, 實在非常之困難, 首先是語言問題, 然後是團體的高度等級化. 儘管我認識好幾個統籌示威的朋友, 在他們來香港之前, 發了一些背景資訊給他們, 亦幫他們做一些英中的翻譯, 但要他們接受你的看法或見意, 簡直難過登天; 因為他們的決策是一層一層的, 也許你能說服一個統籌, 他首先要得到組織的共識, 而組織的代表再把建議提到團體聯席小組通過才能被接受. 直至他們到香港後, 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 才能感知如何跟他們配合.

在完全沒有動員的情況下, 有好幾個 inmedia 的民間記者直感地跟著韓國農民一起行動: 遊行, 跳水與跪拜, 這些行動讓南韓的示威者和組織者感知到香港人的支持. 我則把自己定位在支援者與翻譯者的角色, 所以在 13 號 3 步 1 跪後寫了感謝信的聯署, 並與梁寶和小西等於遊行隊伍中高叫市民 "一齊行", 17號又設立了茶水站, 派發感謝信. 若17號沒有陷入香港政府導演下的 "暴動", 我相信18號會出現幾萬人的大遊行, 打破反世貿的世界紀錄, 而香港亦會一夜成名, 成為國際著名反世貿之都. 若18號的遊行沒有被政府陰毒的招數破壞掉, 我相信(因為在16號我已經在想口號)當天的遊行隊伍會出現 "down down 政改方案" 和 "we support hk democracy against WTO" 等遊行口號, 到時香港的政改問題將會高調地搬上國際舞台!

從這些假若中, 我們可看到政府所謂的國際城市, 只限於資本的流動, 它所製造出來的 "暴動" 更深層的政治意義, 是因為害怕人民的國際連結, 希望把反WTO的運動以暴力的框架套著, 阻礙國際公民社會的形成.

其實, 我不覺得無政府主義可怕, 某程度上, 新形式的社運團體有無政府主義中的非組織化的傾向. 我甚至不覺得 riot 可怕, 農民暴動其實是天公地義的, 整個中國的歷史都與農民暴動有關, 它是一鼓社會發展的推動力(試問沒有零零星星的農民暴動, 中國的農業稅會取消嗎?). 但在反 WTO 等全球性運動, 無組織的 "暴力", 已被跨國政府組織利用來阻礙跨地域民間的國際主義的形成. 是故, 有一些政府, 在反世貿的部署裡, 會刻意罷放一些煽動暴力的秘密警察, 甚至以插贜嫁禍的方式, 於示威團體中放置危險品, 來導演 "恐怖" 與 "暴力" 的故事情節.

韓農的紀律, 令到 "淪陷" 和 "暴動" 的話語難以建立, 但這不等於我認同南韓等級性的組織方法, 事實上, 以他們的組織, 根本難以與其他地方的社運進行對話溝通, 而要做好本土之間的溝通機制, 也許無政府式的去中心化的網絡形態更湊效, 但這是需要長時間的試驗和探索的.

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