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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景》的由來

《風景》是一部還沒有資金拍出來的電影。之前的名字叫《偽現世》。

故事始於我拍罷《哭喪女》以後——其實後期還沒開始做,已覺得要寫作或拍攝,以回應當時不斷變化的香港。《哭喪女》本來是個很個人的故事,或者說,是較多從心理層次出發的作品。在處理《哭》的後期工作時,正是二○一二年。佔領中環清場(我是指那次響應佔領華爾街的佔領匯豐銀行總行地下的行動)、反國教,或之前的李旺陽事件等……那時候,有種活在地獄的感覺。故此利用《哭喪女》引伸了這個感覺,把香港風景放入電影中,創造隱喻:「羅酆山是地獄,地獄就是現世。」《哭喪女》內能做的只是點題,一種抒情,未能好好掌握那種對現世的焦慮的投射。對,是時候寫一個新故事了。

開始寫的時候,是二○一二年左右。那幾年幾乎每星期都有遊行示威。差不多每次大型遊行,都帶着兒子去。那時他不知道何謂遊行,為什麼媽媽要着他站在街邊派傳單。天氣熱又下雨,要走長長的路,帶着兒子着實不容易。為什麼仍舊要走上街,是因為我們相信,走上街是一股力量,是發聲的能力,逼政府見到我們想要什麼。

看着每星期關注的議題,不得不出來用腳說出意見。包圍立法會已非新鮮事:遊行終點或是中環的舊政府總部,或西環的中聯辦,或後來金鐘的門常開。一次又一次千人萬人的遊行,一次又一次的遊行後的聚集,由一天的遊行,到反國教運動時歷時個多月的大小聚集:給政府的壓力可以說一次比一次大,人群的力量也愈聚愈多。但結果是什麼呢?結果是政府愈發麻木不仁。反國教運動看似「勝利」,其實都不過是「國家」在名義上退場,但不同形式的洗腦教育工程,還在暗中實行。

作為媽媽,「國家」我不是我最害怕的權力。我還可以在家中努力,把什麼是國家、什麼是自由、什麼是制度等問題,向兒子再說一次。但「普教中」着實破壞文化的根本。要一個小孩把自己的母語,看成不能說不能用的二等語言——這是何等殘酷的權力形式。一種文化,正是一種身分認同,而他們就是如此害怕多元,並嘗試毁滅一個又一個語言,一個又一個文化。

政府與人漸行漸遠

二○一二年後,政府與社會極速崩落。這種崩落快到一個地步,我們連看清楚的時間也沒有,遑論守護。如今,我們用得最多的詞語是「禮崩樂壞」。官員涉貪;議員的堂而皇之以利益申報來解決利益輸送;特首收到的五千萬尾數;議事堂已經全然失去監測政府功能。警察打市民,但七警還未被起訴;大量市民因上街被無理控告;媒體失控,不斷做着建制的喉舌,重複又重複着相同論調;HKTV無法得到牌照;東北前期偷步撥款失守,逼遷在即。一切一切,香港人只能見到,政府與人漸行漸遠。我們只有無能為力反抗着,究竟我們能再做什麼?

我們什麼也做不到。

還是我們開始覺得,什麼都不能做?

當我們覺得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時候,恐怖感便來了。我們正被恐嚇︰有什麼是不能做的,只可以做什麼。我們不應該有這樣的恐怖感,我們不應該被這種不自由的感覺限制。社會不是應當愈來愈多元,愈來愈開放的嗎?我不希望我的兒女活於恐慌之下,而忘卻了自由是什麼。我應該做的,就是寫下這個故事。

二○一三年,我花了一個月,便把這個故事寫完。之前的創作,從來沒有試過像今次般一口氣寫完。(當然要多謝幫忙做資料蒐集的學生,和有份參與創作的朋友,故事我一個人是寫不來的)四萬多字的劇本,很滿,友人說。我着友人能不能幫手改,他說太滿,已經很滿,不能改。這是我寫過的最多對白,也該是最多人物的一個故事。其實故事真的這麼敏感嗎?故事內沒有警察、沒有政府,也沒有一些我們覺得的熱題材,只是因為「佔中」,而忽然變得敏感。

故事前身為《偽現世》,有幸入圍二○一三年的香港亞洲投資會HAF,原本覺得一個香港故事,七個人物,好像關連又不關連;敘事上的構造,有點《巴別塔》(Babel)的味道,以為都算大眾化,可以得到商業的投資。但沒有想過,原來當中「佔中」一詞,一個曾經在香港確鑿出現過的運動情景、歷史事實,竟成為敏感詞。敏感得有人說,電影不該說「佔中」,或若抽掉了「佔中」,故事便可以得到投資。

那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我要說的「佔中」其實是指二○一一年在滙豐總行地下的佔領中環運動,只是單純覺得不應提及這個政治題材。到了二○一四年,故事更沒難「賣」出,「佔中」這個詞語更敏感,恍似禁地。從什麼時候開始,香港電影保守得不能再談論現况?不能提及政治?連政治笑話也不能?

想想當年的《表姊,你好嘢》、有關九七移民的《太空人》,或者我很喜愛的《愛在別鄉的季節》,其實都是針對當時社會的九七焦慮而生成的作品。為何事到如今,我們連抒發一些焦慮不安都不能?投資會上沒有收穫,當然可能因為故事不夠好——不過現在我已覺得這個故事不能以商業投資的規模去拍攝,因為擔心會因此而無法說出我真正想說的故事,走我想走的方向。故此,當我得悉香港藝術發展局批出了有限的資助後(資助的金額着實不能夠完成一部長片),我決定要以別樣的方法去募資。

這可能是獨立電影的另一條出路——但募資,絕對是困難的工作。因為是獨立電影,我們只能以有限的資源去宣傳這個募資計劃;當然也因為是獨立電影,相對來說,風格或者也比較小眾。但我們相信,香港電影應該是多元的。同理,獨立電影也應該可以用其他方法尋找資金與資源。

《風景》這部電影,如果能夠拍出來,不會是我的電影,而是屬於我的團隊的電影。他們一起創作,一起製作。同時,這也是一部屬於現世香港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