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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的青春也是

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的青春也是

純淨透明的青春、一去不返的往昔、無從彌補的遺憾,緬懷已經消逝的人和事,這種題材跟情歌一樣,被用得相當「濫」,也被「翻炒」過N次。剛剛在香港上映,廣受好評的《我的少女時代》就是一套情節老套到一個點的校園愛情故事:平凡女生要追男神,「壞學生」想要把女神,二人合作並相互支持,醜小鴨變天鵝,小流氓擠進模擬考頭十名,兩人卻發現自己愛上的,已非往昔的男/女神,其中一方要出國讀書,二人受盡求不得之苦的煎熬。《我的少女時代》的劇情毫不令人驚喜,亦因此為不少觀眾所詬病,使得一些對電影故事情節有所追求的朋友感到失望。但細想之下,曾經執導《命中注定我愛你》、《敗犬女王》、《蘭陵王》等熱門電視劇的陳玉珊會不清楚劇情老套,觀眾會覺得「車~又係咁」嗎?還是說,她是故意讓《我》片要有多老套,有多老套,籍此與觀眾分享一些訊息?作為一個有被《我》片觸動到的觀眾,我傾向後者。

在入場觀影之前,我已跟不少不用看都知道它在講甚麼的觀眾一樣,對電影的脈絡發展有個大概的設想,而事實上這一百三十分鐘的故事發展,也真的不出不少觀眾的意料之內。不過,也許就是因為《我》片的故事是我看完預告片之後猜到八成劇情的那種,我才會更專注在電影的細節,例如片中屬於90年代的各種擺設和玩意上。正因為這樣,我才會發現這些情節老套的故事其實是我們集體回憶的一部分。看TVB劇長大的我們,想必深有體會。當然,《我》片的劇情雖沒有驚喜,卻擁有讓人目不轉晴看完兩個小時的魅力,功力深厚,對故事推展的速度和娛樂性拿揑得當的導演和編劇,以及這批新晉臺灣演員自然而富有熱誠的演技皆功不可沒。如何把最老套的情節發揮得好,這才是對電影創作人員和領導拍攝者的敘事技巧的最大考驗,而《我》片在把死氣沉沉的題材「拍活」這方面,顯然是成功的。

「是你給我勇氣 讓我能做回我自己」

電影裡最觸動觀眾淚腺的一幕,相信不少人會覺得是林真心在雨中摔倒,背向站在陶敏敏身旁的徐太宇,阻止他上去攙扶的場景。這一幕其實很矯情,來得正好的大雨、白痴都看得出來的,林真心的強顏歡笑、可惡的第三者硬要站在男主身旁宣示主權……不過,為了烘托兩位主角分離前的高潮,滿足大家對典型校園愛情故事的想像,這也作所難免。

然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卻是林真心在校慶典禮上為徐太宇挺身而出時一段慷慨的陳詞。在新來的主任全智賢(誰想的名字……)的嚴刑峻法下,一高的學生們怨聲載道,一直表現叛逆的徐太宇更被誣蔑在模擬考中作弊,被無故罰跑操場五十圈。校慶典禮上,主任再次針對徐太宇,不許其上臺領獎,更當眾加以羞辱。一直為徐太宇爭取平反的林真心按捺不住,勇敢地站到臺前,使出了大絕,把裙子拉到膝蓋以上,以違反主任用以針對他眼中的「壞學生」的校規的方式,表示與徐太宇共同進退。林的勇氣很快鼓動了高分但不低能的歐陽非凡,徐太宇的同班同學,以至每天以乖乖女形象掩飾叛逆的陶敏敏參與抗命。最終深知眾怒難犯的校長出面為主任解圍,打了個圓場。林真心的「革命」很純粹,很直接,沒有周詳的考慮,也沒有讓人拍案叫絕的計謀。動人的,是青春的狂妄,是不顧後果維護眼中所珍惜的事物的大膽無畏。「只有我們自己能定義我們自己!」,洋溢理想主義光芒的宣言,雖然稚嫩,但那份純粹和狂熱卻撼動人心。放下包袱和遲疑,堅持己見,縱可能是徒勞,仍然選擇高聲向強權說不,做回自己,這不正是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在做的事情嗎?

統一而刻板,試圖把所有被納入其中的生命輾壓成同質化的工業製品的教育制度、奉這種工業化生產程序為圭臬,竭力維護,甚至挪用其虛偽的權威,佔據虛幻的道德高地,向被統治階層施壓的師長、不斷被社會規範,教育體制和家庭訓導磨去棱角,不懂得如何有效與之對抗,只好四處掩蔽自我(陶敏敏的BB call),或成為不被體制容納的邊緣人(遇到林真心前的徐太宇)的莘莘學子……說到底,大家同是制度的囚徒。在意識形態的山洞裡,被捆綁在座位上的初生之犢朝著同一個方向,面對風化的知識石牆,看著被身邊的「權威」視為真理的影子,收集牆上剥落的知識碎片,爭相拼湊出它本來的形狀。制度為人舖平了路,卻也在侵蝕人類脆弱的自我,結果就是你和我心知人只是一味在創建、依賴、對抗,和改良制度的輪迴中掙扎,卻依然會在銀幕前為林真心的吶喊而感動。

「虛假意識與集體回憶」

不論是早年的《那些年》,還是當下的《我的少女時代》,以緬懷青春為賣點的校園電影總會帶給觀眾一種「我們就是在演你的故事」,「快來找回你的沈佳儀/歐陽非凡」的感受。有臺灣的論者稱之為虛假意識的集體回憶,而這種「偽集體回憶」的建構是由電影和觀眾雙方共同造就的。一方面,電影製作方想方設法把電影的細節做好,透過在電影場景中營造當年的氣氛(《我的少女時代》在還原九十年代臺灣方面做得相當仔細,經得起考證),惹起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的共鳴,從而吸納更多觀眾;另一方面,觀眾的回憶被電影中許多精細的場景佈置勾起,雖未必有與男女主角相似的經歷,但總會不自覺地投入到角色的心境,幻想銀幕上的宋芸樺/王大陸就是當年的自己。許多的穿鑿附會、刻意聯想、與想象填空交織,使得不少人真的相信「每個人的青春裡都會有一個這樣子的人」這種虛構的共同回憶的存在。

稍缺,或不重視獨立思考的觀眾很容易受這種虛幻的意識建構影響,變成濫情的消費者,而這些正是最能為電影作進一步宣傳(在臉書上,在朋友間瘋狂表示那部電影有多讓人感動,自己哭了多少遍)的觀眾。在娛樂文化上的這種虛假意識不過讓電影賺取更多票房和觀眾的眼淚罷了,但放在別的範疇當中,後果可以很嚴重,尤其是當我們早已接受了一套被主流視為真理的論述,甚至有人會起來壓迫向這套論述提出質疑的人的時候。我今天說這樣的集體的青春回憶是虛妄的,經不起挑戰的,在戲院哭成淚人的你可能會覺得我看一部商業片看得太認真,也很不浪漫,有些自己的確沒有這種青春戀愛經驗的人可能會認同我的觀點。但假如我說,「中國」和「中華民族」作為一種概念,也是虛幻的,由有心人基於某種政治目的,在強勢的公權力之下,通過種種手段建構出來的,後果又會如何?(嗯,還是專注講電影好了)

香港的身影

作為在香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看一部以九十年代臺灣校園為背景的愛情電影,多少會有不能產生太大共鳴的部分,但片中也存在著香港人非常熟悉的,一直伴隨著主角們的香港明星的身影。不論是「紅了三十年都還沒過氣」,為末段林真心與徐太宇的重逢舖橋引線的劉德華、多次插播的《忘情水》、佔去小隻桌面一大部份的郭富城海報、還是作為林、徐二人之間最初的牽絆存在的「失戀陣線聯盟」,相信都讓不少香港觀眾驚覺,原來已經被歸納到「上一代/上幾代」的香港巨星也在臺灣人的青蔥歲月裡佔有一席之地。當徐太宇動員他的手下攔下下課回家途中的陶敏敏,自己打扮成《烈火戰車》中劉德華的樣子,騎著機車現身、林真心第一次直面徐太宇,她身後放映著的《天若有情》、以至電影初段林真心扶著單車在家門前摔倒時旁白那聲發音準確的「仆街」,相信不少香港觀眾皆百般滋味在心頭。那些八,九十年代的輝煌,畢竟已成為只能被緬懷的過去了。

「也許當時,忙著微笑和哭泣,忙著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青春是一段忙碌的歲月,被拋擲到當世的我們,當時都在不知所措地想要抓住浮泥上的稻草,奇放自己紊亂不安的心緒。我們在迷霧中摸索,或橫衝直撞、或步步為營、或舉棋不停。我們都曾經追求一些如今回想很無聊,當初卻死命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們都曾經錯過一些當初毫不珍惜,如今回眸一瞥才覺得可能很重要的人或事。在充滿無限可能的青春裡,我們曾在一樣的迷妄中走過,卻分別創造出只屬於我們自己的,獨特的故事。即使有人從未遇到過林真心這樣的朋友、有人從未像徐太宇那樣當過小頭目打過架、有人庸庸碌碌,懵懵懂懂地A0 grad(信我,其實無所謂),都沒有人能否定屬於他們的青春歲月的價值。因為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的青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