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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嗎?

這次人大堅決落閘,態度之強硬的確出乎意料。我們無從確知,何以中共忽然放棄「拉一派打一派」的方針,賜予泛民團結的大好政治形勢。但結果很清楚,就是所謂「溫和民主派」欲妥協而不得其門,最終逼上梁山。不過,要說這種路線已經走到盡頭,甚至如方志恒所指乃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恐怕還是言之過早。「民主回歸論」破產,不等於孕育這種論述的特定文化形態會隨之瓦解。如何擺脫歷史惰性,捉緊改變香港政治的契機,是我輩謀求安身立命的逼切問題。本文主要是個人思考的整理,同時希望拋磚引玉,刺激更多政治路線的討論。

佔中之後兩種走向

觀乎目前形勢,我們可確定佔領中環必會發生。至於行動規模和持續時間,則要視乎參與人數及組織者的鬥爭意志。警方大規模拘捕後,大致上可能出現兩種局面:一、大規模的公民抗命僅屬曇花一現。和平佔中兌現行動承諾,「找數」後便功成身退。泛民政黨成員自覺「交了功課」,大條道理回歸議會工作。學生組織則因勢孤力弱,難再掀起更多抗命行動。待明年正式否決政改方案後,社會便基本上回復2005年拉倒政改後的狀態;二、泛民全面激進化,公民抗命接踵而來,不合作運動也如雨後春筍。和平佔中、泛民政黨、學生組織,成為新民主運動的鐵三角,持續跟進政改議題。即使否決政改方案後,運動影響依然沒有消散。公民抗命成為泛民政黨及民間團體的常見抗爭方式,並且蔓延至其他社會議題。

無庸多說,第一種走向自然是舊時代的延續,由於政權變得更加強硬,零星的抗爭愈見失效,犬儒和無力感將加速擴散。若是社會矛盾激化,社會將尋找代罪羔羊,例如轉向族群鬥爭。第二種走向則可說是與舊時代決裂,香港將走向全面政治化的新形勢,抗爭會愈來愈激烈,政治領袖面對的打壓也將愈來愈殘酷。

可惜,筆者相信第一種走向出現的機會,遠遠比第二種為高。和平佔中和泛民政黨成員,絕大多數不曾參與公民抗命或類似的堵路行動,三十年來一直視犯法如畏途。即使部份中年民主派已有決心放下身段,長期培養的政治性格,恐怕也難以在短時間改變。這裡沒有意思要怪責誰誰不夠勇武。事實上,香港的抗爭傳統的確很弱,無懼入獄的人寥寥可數。這需要整體文化的轉變。在我觀察所得,撇除個別戰鬥性較強的行動者,目前活躍於社會運動的朋友,參與行動的想像均屬「鋪鋪清」,大多未做好長期鬥爭的心理準備。如果連經驗豐富的行動者都未準備好,期望尚未政治化的群眾可以持續抗爭,只怕是一廂情願了。

佔中運動定位失誤

除了組織者未準備好長期鬥爭,佔中運動未能成功吸引向來不關心政治的香港人,也是第二種走向難以出現的重要原因。日前戴耀廷感嘆佔中參與者比預期中少,原因是香港人「很現實」。其實,世上有多少人會不講利益,單單出於良知或道德感召而參與抗爭?佔中運動未能深入民心,有社會歷史因素,也有客觀環境制約,但要是認真分析運動得失,倒不如先檢討佔中運動的策略定位。

眾所周知,和平佔中模塑的運動主體,基本上是中產專業的中年民主派。中上階層有充足財富,現行制度固然限制了部份自由,但基本上無損物質生活。他們教育程度較高,生活上也有更多餘裕,當中正義感較強的,會較易動員起來參與政治。可是,當面對需要放棄既有優裕生活的代價,他們便很可能會受不了黯然退出。這不是因為他們個人品德較差,只是一種理性選擇。套句不合時宜的話,這就叫做資產階級的軟弱性。

普羅市民是現行政經制度的最大受害者,沒甚麼退路,相對來說也沒有甚麼優裕生活可以放棄,本來是最有潛力投入抗爭的群眾。可是,主流輿論卻極少將政制與公義的資源分配扣連。恰恰相反,每當有輿論擔憂普選可能導致「福利主義」,便會有很多人急急走出來「釋疑」。戴耀廷為了遊說商界支持佔中,甚至明言「普選才是本地資本家的出路」!哎,假如普選只是為了本地財團的利益千秋萬代,不被中資財團蠶蝕,為甚麼普羅市民要付出沉重代價去爭取?

這裡不是要提出天真的論調,說甚麽只要背靠人民,就能戰無不勝。普羅市民不比中產階層容易鼓動,前者去政治化的問題可能更嚴重,也更難得到媒體的注意。問題是,當社會要求激烈行動,我們的物質生活有多豐足,便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了大家能走多遠。例外不是沒有,但不過鳳毛麟角。可以這麼說,和平佔中的運動定位,是運動能迅即成為社會焦點的原因,也是運動無法擴展的侷限所在。

拋棄舊定位,全面政治化

平心而論,運動主體偏向中產專業,論述上強調與商界利益相符,這不是戴耀廷的發明,只是延續過去三十年泛民主派的運動想像罷了。若是不改變這種策略定位,不只無法吸引普羅市民參與,行動部署也只會繼續拖泥帶水處處受制──例如日前戴耀廷便指,佔中運動無意癱瘓中環,將盡量避免影響經濟。換句話說,「民主回歸論」的崩解,絕不代表抗命民主運動年代已經來臨。如果我們不徹底扭轉舊時代的泛民策略定位,眼下看似壽終正寢的溫和路線,遲早會因為公民抗命運動冷卻而無限復活。

要真正告別舊時代的民運,便要拋棄舊時代的運動手法和價值觀,推動整體文化的轉變。過去泛民往往假定政府會「聆聽民意」,只要「理性對話」便可「達成共識」,所以經常與官員會面,部份學者甚至苦口婆心地為政權獻計。今天這些假定都不適用了,我們必須放棄這些無效的「溝通工作」,將所有資源投放在普羅市民的政治教育。泛民必須考慮籌組鬥爭委員會,建立共同的鬥爭綱領,向公眾清楚說明我們要打倒的敵人,以及打倒敵人後可以解決的社會問題。將政治鬥爭與經濟鬥爭合而為一,長遠建立抗衡現行政權的權力核心。只有當普羅市民均視政治為頭等大事,大規模的公民抗命或不合作運動,才可能有足夠的群眾基礎。

我們可以預期,當香港走向全面政治化的社會,將會出現如下變化:中間位置會愈來愈少,政治表態的壓力愈來愈大,政治冷感或政治中立,不再是感覺良好的選擇;街頭抗爭將成為運動的主要舞台,並且推動議會政治的發展;公眾對政治領袖參與公民抗命的期望將愈來愈高,逐漸促成民主派的大換血;最後,政權必然會激烈反彈,利用建制派擁有的資源實行全方位打壓,公務員系統也會逐個部門失守,成為鬥垮民主派成員的工具。

結語

日前戴耀廷接受彭博訪問,表示「Up to this point, we failed」,很多人感到訝異,擔心和平佔中是否想退縮。其實,如果認真了解戴耀廷的思路,就會知道用「靠嚇」來促成談判,本來就是他的計劃原意。在這個意義下,戴耀廷的計劃的確是可以宣告失敗了。還好,戴耀廷計劃的失敗,不等於佔領中環運動的失敗。一場運動的走向和影響,往往會因應社會形勢的發展,超出發起人的原有想像和計劃。

我們正踏在歷史的分岔口,多年以後回望,佔領中環運動可能只是一場鬧劇,但也可能成為香港政治歷史的轉捩點。全面政治化將逼使所有人離開comfort zone,唯其如此,香港社會才可能建立有力的抗爭運動,慢慢累積改變社會的堅實力量。要劇烈地改變社會,必先劇烈地改變自己。我們是時候停止批評別人不夠勇武,在可見的將來,只要你願意發起公民抗命,便能淘汰舊時代的政治領袖。你準備為改變社會去到幾盡?舊時代是否真的終結,答案就在我們自身。

參考連結:
一個時代的終結
佔中運動的經濟立場
為本地資本家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