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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碰之間﹕本土意識初探

上周三,政府在皇后碼頭事件中慘遭滑鐵盧,節節敗退﹕先有政黨在工務小組之中陣前倒戈,迫使政府要收回向立法會申請撥款的文件;再在古物諮詢委員會敗陣,皇后碼頭以一票之微,被委員會評為一級歷史建築,雖有精明的香港仔期望「投降輸一半」,要求重新投票,最終也無法推翻委員會的決議。

以上故事引人入勝,可惜毫無香港市民的份兒。當行政主導發展至極,演變至「行政霸權」之時,政府就可以目空一切,視古物諮詢委員會於無物。局長A可以「無意將皇后碼頭列為法定古蹟」,以及局長B隨時再向立法會提出申請清拆皇后碼頭的撥款。皇后碼頭命不該絕,如今仍然可以苟延殘喘,相信也不只是「歷史的偶然」,而是平日惡行昭彰,有人不滿政府過份霸道之故。

由反對清拆天星碼頭,轉戰至原地保留皇后碼頭,以致要求參與式規劃,兩套治港的模式被一步一步揭示及批判﹕一、經濟上,由六七十年代開始培植、八九十年代孕育,以致在後九七以後被進一步擴張的過度(地產)發展主義。二、政治上,九七以後以行政主導為名,再殖民為實的「行政霸權」。這兩種批判論述,看似各有指涉,訴求不一,若配以身份政治的角度去理解,筆者卻漸漸發現,兩者環環相扣,萬法歸宗—清拆天星喚起港人沉睡的本土意識,保留皇后則透過七零八落、支離破碎的歷史遺痕,重塑香港過去面貌,在檢視歷史的過程之中,呼喚一直難以抬頭的港人身份,催生認同、珍惜及愛護城市之情。運動嘗試分享規劃的政治權力,把握這片空間的自主權。

拆毀香港標記召喚本土能量

天星碼頭清楚地紀錄了孕育香港本土意識的過程。1966年青年人蘇守忠隻身絕食,抗議天星小輪加價「斗零」,是真真正正發自本土、源於生活,反抗殖民政府的行動,其後六七十年代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也或多或少受了天星小輪加價事件的影響。

作為如此清晰的香港標記,回歸九年,仍難逃一劫。即使有15萬人清晰表達對天星碼頭的不捨,特區政府聲稱因為「已簽訂的合約工程」而強行清拆鐘樓,並於一天內毀屍滅跡。然而事實卻是工程合約並未波及鐘樓範圍,特區政府以橫蠻、無理手法,甚至不惜誇大合約影響,誤導市民,拆卸鐘樓。「行政霸權」的氣焰,莫此為甚。特區政府橫蠻的手法不單拆毀了港人極之珍重的香港標記,更是蔑視、踐踏本土文化的表現。

任何具政治智慧的當權者都懂得尊重本土文化,因此彭定康吃蛋撻、飲涼茶,梁綿松高唱獅子山下,曾蔭權「飲香港水,流香港血」。然而空談口號與實踐口號就是政客與政治家之別,如果茶餐廳文化沒有資格申請競逐世界遺產,鄰舍亙助、「街坊街里」的社區網路每天被市區重建瓦解,具有本土特色的老店、街道被透過市區重建破壞,到底活生生的人與文化有否被尊重﹖有否被重視﹖

從歷史遺痕重塑香港過去

皇后碼頭之所以具歷史價值,原因有三﹕

一、皇后碼頭是歷代港督履新的登岸地點,即使港督在機場抵埗時穿著西服,到達碼頭時都必然穿著軍服,因此皇后碼頭舉行的儀式是英人在香港彰顯權力的場所。
二、大會堂具六十年代的建築特色,以樸實為主,設計上刻意貫穿愛丁堡廣場與皇后碼頭形成中軸線,是三為一體的建築群。無形的中軸線,同時呼應了殖民者於六十年代調整殖民策略的體現。
三、功能上,皇后碼頭由皇室專用,漸漸開放成為公眾碼頭,因此才有六七十年代的本土體育盛事—渡海泳,碼頭功能的開放,正是港英政府遂步開放治權的時期。

殖民者今天已經遠去,在紛云的歷史之中,遺留下來應被銘記的片斷,是她管治態度轉化的過程,致使她可以與被殖民者和平共處﹕由殖民初期的高壓、六十年代開始的懷柔,及至後來開放民主。

殖民歷史並非光彩,殖民管治有得有失,管治者也不是什麼需要膜拜的偉人聖人,可是歷史的警醒作用,在於借古鑒今,展望將來。眷戀及渴望回到過去只是無力面對現實以及軟弱的表現。縱觀現時香港社會,人與文化的地位,僅依附於生產力及國民生產總值而生;人的行為被高度規管於消費迷宮之中,而過去與歷史、社區與人情則被狠狠埋葬於地產發展及市區重建。當本土身份缺席,文化被當權者輕蔑的時候,香港人還能在霸氣之下,找到喘息的空間麼﹖

空間自主的意義

空間主宰權的變遷,往往透視出權力分佈的藍圖。城市規劃的權力一直以來都掌握在當權者手中,二次大戰尚未正式結束之時,英人已開始著手重新規劃香港,後來出現了五六十年代高速填海;四十多年後,特區政府以符合公眾需要之名悄悄消滅維港這個香港標記,新填出來的土地,大部份是用作興建商廈、商場。殖民者七十年代開發新城鎮,大批居民被遷至偏遠的屯門,在基礎設計貧乏的情況下變成「開荒牛」;九七後,香港人仍然透過市區重建,被流放至荒蕪的城市外圍,社區設施亦是嚴重不足﹕東涌至今未有泳池,天水圍將於2011年才有圖書館。由此可見,空間發展權在殖民時期掌握在英人與商人手裡,今天則是地產商與特區政府,香港人空間上的不自主,從沒有改變。

回歸以後,香港標記如天星、維港等等一一被消滅,足見香港本土身份的地位。02年沙士期間,特區政府完全癱瘓,港人依靠於殖民管治下建立的互助精神,渡過難關。03年廿三條立法,危及港人言論自由,加之政府種種經濟政策的失誤,形成未能掌控生活的龐大恐懼,爆發了50萬人上街,是港人有史以來第一次鼓起主宰命運的勇氣。

03年以後,七一被簡單解讀為經濟、民生及政制問題,被政權及政黨一一分開處理,由七一誘發出來的自主勇氣,又因政制討論呈膠著狀態,使香港人感到挫敗,潛藏在港人心中自殖民地以來未能掌控命運的悲情與恐懼漸漸再次被壓抑。反對清拆天星,原地保留皇后碼頭是由保留歷史建築開始,爭取空間自主,分享規劃的決策權,(而非爭取被諮詢的機會)。回歸十年,到底天星皇后的運動,能否在膠著的政制討論以外,為香港的民主道路,打開缺口﹖看來,一切還看公民社會對香港未來的承擔。

圖﹕2003年七一遊相

特別鳴謝Haven Wong提供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