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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耐性與同理心聆聽 阿富汗難民紀錄片《無處安心》

以耐性與同理心聆聽 阿富汗難民紀錄片《無處安心》

來自阿富汗的阿密,緊張地躺下,焦慮地望向電影鏡頭。他不太習慣說自己的故事,尤其是一個收藏在他內心十幾年、連伴侶也不知道的故事。沒多久,淚水就自他眼角垂下。他睜開眼,說:「我未準備好說關於爸爸的事。」

猶豫、結巴、難以開口——這些往往是電視台和記者處理難民議題時,選擇刪走的片段。去年拍成的電影《無處安心》(Flee),卻讓這些細節曝光,依靠肢體動作、呼吸、面部表情、眼神等,統稱為「前語言」的表達方式,強調阿富汗難民的痛苦。作品展現出特別敍事手法,入圍奧斯卡最佳動畫片、最佳紀錄片及最佳國際影片三項大獎;今月在香港各大影院上映。

人間悲劇實現眼前

《無處安心》由丹麥導演Jonas Poher Rasmussen根據他中學朋友阿密親身經歷而寫成,講述蘇聯在1979年進軍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觸發戰爭。其後,美國向反蘇的「聖戰者」提供武器,令雙方戰事拉鋸長達九年,無數居民流離失所。

阿密是其中一人。他和家人原本住在喀布爾,但隨著戰火爆發,被逼逃難到蘇聯。後來,蘇聯倒台,當地物價飆升,人們生活苦不堪言,於是阿密和家人又嘗試逃到北歐。

《無處安心》採用動畫形式紀錄,因為阿密用假身分獲得丹麥的政治庇護,不能公開真實身分。電影開首是一棟棟建築倒下,很多人拼命奔跑----黑白色調與粗疏的筆觸代表阿密的模糊的印象,難以重新勾起的記憶。相比之下,彩色清晰的動畫影像就是阿密確定的歷史----他父親因為親共被抓走;他姊姊被人蛇集團關在貨櫃倉裡;還未去到理想之地,他媽媽已經年紀老邁,咳個不停……

電影有時加插新聞片段,使動畫所描繪的、看似虛構的殘酷世界,漸漸與真實影像融合為一體,成為歷史事實。導演提醒觀眾,儘管《無處安心》大部分劇情均以動畫呈現,但它所傾吐的故事皆是約干年前發生過的戰爭與逃難,重申電影作為紀錄片的真確性。

沉默的共犯

除了還原史實,電影亦探討倫理、道德、義務等議題。阿密一直惦記著多年前,有兩個俄羅斯警察打算強姦一個少女,但他沒有選擇挺身而出。電影只是說到這裡,但觀眾或者會思考,他作為弱勢的非法居民,也不似警察般有槍械,可以怎樣反抗?

諷刺的是,在女孩受害時,阿密沒有幫助別人;到阿密有危難時,世事就像業力報應,別人也沒有向他伸出援手。他與哥哥、母親坐船非法跨境,經歷暴風雨後,遇上一隻來自挪威的龐大郵輪;上面的乘客眼見他們跟其他難民擠在破爛的小船,無一不感到震驚、拿起相機拍照。

然而,船長宣布他已報警,會將他們送返愛沙尼亞。艇上難民臉色一下子沉下來,郵輪上的旁觀者也沒有理會他們,走回去自己原本的房間。

社會學家伊唯塔.傑魯巴維在《房間裡的大象:日常生活中的緘默與縱容》提出「沉默的串謀」(conspiracy of silence)概念,指社會中一群人心照不宣地,佯裝沒看見大家都知道的某件事,甚至讓這種模式在社會關係中變成既定的日常。他批評,面對他人痛苦但沉默的人,只會向受害者施加更大的痛苦,令他們愈來愈不敢為自己發聲。

到底生活富裕奢侈、可以坐郵輪旅遊的人,沉默轉身,有沒有做錯?這艘有桌球室、卡拉OK房的郵輪,雖然有空間接收難民,又是否必然要這樣做?簡單一幕卻化身比喻,引伸到有較多資源和能力的第一世界,該如何面對難民議題的討論。

難民在香港

除了郵輪,電影裡不少讓人心酸的情節,同樣帶有隱喻意味----例如人蛇集團叫阿密說自己的家人全部死掉,象徵他一人抵達丹麥重新生活時,孤苦無依的滋味;另一幕記錄丹麥當局為他安排了翻譯者,但阿密說:「我們錯誤溝通了。」(”we miscommunicate”),折射出他感到不被聆聽或明白的困窘。

這種失語感,也許源自當地社會欠缺支援和同理心,使難民感到不被歡迎。在現實中,我們又可曾願意理解難民:一個與我們語言不同的異鄉陌生人?

前《眾新聞》記者、《紅磚危城》導演張凱傑曾說:「這幾年工作,你知道有些議題一定是『票房毒藥』,難民議題是其中一個。」如果我們想改變,不如始於香港。

長久以來,香港政策規定尋求庇護者不能工作,只能依賴政府一個月幾千元的資助過活。過萬宗庇護聲請之中,不足1%申請獲得批核。因為阿拉伯之春而受政治迫害、已留港十年的作家John Outsider,亦批評港府審查標準無理:「他們拒絕我的申請,說我可以在伊朗得到法律審訊、聘用律師及上訴。」

作為香港人,我們未必是土地的主人,但經歷這幾年後,已經深切感悟到要反對制度不公的重要。我們第一步要做的,是讓難民的聲音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