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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冇遊行】消失的街站 留下的團體

【七一冇遊行】消失的街站 留下的團體

(獨媒報導)如果2022年的香港還有七一遊行,謝世傑(Eddie)、胡美蓮和黃豪賢(Roni),此刻大概正忙得團團轉。七一街站所需的大聲公、喇叭、橫額、單張,全都需要準備。對民間團體而言,七一是很好的發聲和宣傳機會,至少能讓人們留下印象,甚至互相連結。

不過現實中的2022年7月1日,是香港失去七一遊行的連續第三年,也是民陣解散後的第一個七一。今年的警方沒有發出「反對通知書」——因為根本沒有團體申辦遊行。

《獨媒》訪問來自不同民間團體的謝世傑(Eddie)、胡美蓮和黃豪賢(Roni),談他們往日在七一遊行中的身影和位置,也談在現今的社會氛圍下,留下來的人如何繼續倡議和互相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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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爭鳴、混亂中有默契

說起守護大嶼聯盟,你可對人海中那道搶眼的、漆上「反對東大嶼都會計劃」的鮮黃橫額有印象?2016年,已參加過七一遊行兩次的守護大嶼聯盟,首次拉起大橫額。在隊頭揹著大聲公嗌口號的召集人謝世傑(Eddie)記得,遊行前只有十多名義工報名,但當日一嗌咪,「大家埋嚟啦,一齊反明日大嶼」,身旁遊行人士一呼百應,紛紛加多隻手拉橫額:「佢唔係盲目走埋嚟,佢真係了解吓你件事係乜嘢。」

Eddie說,當初製作大橫額,是因為大家都看過獅子山的「我要真普選」直幡,便想到可以來個「交椅洲版本」,登島掛上橫額,讓航經船隻看見。橫額掛上交椅洲後,眾人本來無意清拆,但後來覺得有點浪費,「咁遠嘅地方擺上去就變咗好細,街頭嘅角度去睇就好大」,遂決定移師遊行。足足40米的橫額,事先需否向民陣申請?Eddie笑道沒有,指民陣只負責基本物流安排,從不干預各個團體。

2016年首次拉起大橫額(受訪者提供相片)
"2016年七一遊行,首次拉起的大橫額。(受訪者提供相片)

街站的位置由抽籤加協調而訂,他們有時毗鄰香港海豚保育學會、土地正義聯盟等同行,有時毗鄰其他團體,Eddie最記得是職工盟,「佢哋啲音響好勁,哈哈,我哋都係借佢哋啲喇叭」,更指工盟不時會幫他們嗌口號。那些年,仍是民間團體百家爭鳴的時代,「嗰次拎長橫額,前面嗰個嗌,中間已經聽唔到」;但混亂中自有默契,大家輪流高喊;如今公民社會步入寒冬,Eddie苦笑「而家你嗌晒佢都得」。

香港婦女勞工協會總幹事胡美蓮則憶述,大政黨在往年七一總會佔據鵝頸橋以東的銅鑼灣黃金地段,一眾政黨名人星光熠熠地站在高台,橋底以西才是女工會這類小團體插旗的地方。雖然民陣每年均有主題,但實際更像是民間自發擺攤,各有各主題,眾聲喧嘩。她說,即使遊行2點才開始,義工們在早上10點便要到場放下物資,準備霸位。


2003年七一遊行。

作為成立33年的老牌NGO,女工會已參與七一多年。因為早期是斷斷續續參與,有時遊行、有時開街站、有時只在起步點派傳單,胡美蓮已忘了首年參加的確切年份。最近近十年,女工會更積極,每年動員數十名義工和工友。訴求年年有不同,但都離不開「婦女、勞工、社會經濟」三大主題。

2013年成立的野豬關注組,則在2014年首次參與由不同動保團體合設的街站 ,2015年起獨立開街站,位置在灣仔檀島咖啡餅店對出。Roni說,當年簡單向民陣說一聲已可加入,民陣亦只負責協調,並非審批機關:「始終發聲係我哋嘅基本權利,民陣都認同呢樣嘢。」歷年來,當別人高喊「689落台、林鄭落台」時,Roni都暗暗擔心被自己會被批評是「動物膠」,但慶幸大眾未有反感,並能理解動物受苦背後也是出於制度不公,僅有極少數人會拋下一句「人權都未搞掂,仲搞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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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ni也是海豚保育團體「豚聚一家」的成員,過往與野豬關注組共用一個七一街站。(受訪者提供相片)

「吓,野豬都有關注組?」

「吓,野豬都有關注組㗎咩?」是Roni最常在街站聽到的一句,就在那一瞬間,Roni 笑說「佢哋中計啦」,因為他會立刻趁熱打鐵,遞上傳單推廣「人豬共存」的理念。「野豬係我哋嘅鄰居,但當權者無去善待動物,如果佢唔關顧動物呢啲弱勢,其實佢都唔會睇到其他弱勢嘅需要。」Roni純熟地說出街站的標準回應。

他說七一是很好的宣傳機會,即使大部分人僅匆匆一瞥,至少能為他們留下印象:「有個印象好緊要,佢第時見到野豬被傷害,或者出現喺佢屋企後面,至少佢記得,啊,有個組織叫香港野豬關注組,可以畀到意見。」他提到,的確有市民遇到野豬時致電關注組,說是透過七一遊行認識他們。有市民更會駐足交流,乃至成為義工,關注組每年七一都能招募約10名義工,「每年街站都唔想見到龍尾,好開心有時七、八點,都仲係有人行緊軒尼詩道」。


野豬關注組不曾在七一籌款,所有印傳單的開支都由成員墊支,傳單上的插畫也是出自Roni手筆。

對女工會而言 ,參與七一也是為了借此萬人上街的機會,進行宣傳及公眾教育。每年在街站,美蓮都會專心觀察遊行人士在路經的那一分鐘內,有否望過來、有否聆聽。雖然不至於惡言相向,但總有人反應冷淡、拒接傳單,美蓮說這恰恰證明了婦權路漫漫。參與十數載,她坦言不覺遊行中的婦女聲音有壯大,但對此沒有失望,反指值得反思原因,以做出更好的公眾教育。

填海一向是反應兩極的議題,Eddie平日在各區街站都曾被路人謾罵,但在過去六年的七一街站,卻從未有人前來皺一下眉。他說,尊重多元訴求,本來就是七一所有參加者的基本共識。談起第一年的街站反應,Eddie失笑:「籌款籌到幾十蚊,哈哈」,至2019年籌得五位數字,義工也增至30人。他說,一切要「多謝」時任行政長官林鄭月娥硬推「明日大嶼」。

一路走來,見證市民從不明白到開始關注、乃至反對,Eddie形容過程難忘:「好多議題你平時冇咩點留意,透過七一短暫嘅互相交流,大家雖然唔相識,但又好似好熟悉,嗰種感覺好amazing。」

2018年的街站(受訪者提供相片)
2018年,守護大嶼的七一街站。(受訪者提供相片)

當「行禮如儀」不被容許

大概從2012年開始,Eddie便聽到有質疑七一遊行「行禮如儀」的聲音 。自認「傳統和理非」的他認為,遊行得以容納更多人,無須互相批評。他強調民陣只是平台,而非「大台」,遊行亦只在銅鑼灣至中環一段發生,其他地方仍有不同可能,譬如過去便有團體在遊行後到中聯辦抗議。

過往遊行時,守護大嶼聯盟曾設有打鼓隊,試過被批評「太開心、嘉年華」,有人罵道「打咩鼓啊」。Eddie沒有放上心,說七一既有不同訴求,也可有不同的表達,無須強求人人苦行,而打鼓不是為了嬉戲,是以節奏激勵人心。

但隨政治環境改變,連「行禮如儀」也可能不被容許。2020年7月1日,民陣申辦的七一遊行首度被警方禁止,去年民陣因被警方定性為無註冊社團,決定不申辦七一遊行,Eddie遂與社民連、天水連線一同入紙申請,但再次被警方以疫情為由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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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die去年與社民連、天水連線入紙申辦七一遊行,被警方拒絕後上訴再遭駁回。(資料圖片)

入紙時,Eddie真的抱有一絲希望,並非志在得到警方發出反對通知書的畫面。他形容是義無反顧:「我哋已經享受咗好多民陣做過嘅功夫,如果冇嘅時候,我哋咪自己出嚟做。」雖然遊行最終被拒,他在七一當日仍於東涌開街站,反應不錯,Eddie便知道大家心裡其實都不忿氣。

說起民陣,Eddie嘆一口氣,指大環境的影響比失去民陣本身更深遠:「而家唔係無咗民陣,係無咗個空間,唔係無咗7.1遊行一日,係365日都唔得。」不過他仍對未來抱有一點盼望,「係咪7.1對我嚟講唔緊要,總之要有一日、一個空間,可以等同七一,有表達訊息嘅自由」。

步步為營

如果今年有七一遊行的話,Eddie說早在四月底便須籌備,六月底則密纙緊鼓地編排人手、確認物流等。至於主題方面,Eddie眼見不少人對反對明日大嶼已感到灰心,故會設定為「不能放棄」,「未到最後一刻,我哋都仲係有機會指出問題,而家佢又講緊北部都會區,兩邊一齊搞你搞得邊樣啊、錢邊度嚟啊,而家講發債,邊個還債啊?」總之,他認為不能在這一刻就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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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大嶼聯盟召集人謝世傑(Eddie)

如果今年有七一遊行的話,Roni說野豬關注組的街站,必然會將「撤回殺豬令」列作主要訴求。當「漁護署署長落台」之類的訴求不再有意義,他認為倒不如集中精力在公眾教育,即使一次遊行未必能直接推進動物權益,卻是不少人的覺醒機會。

七一以外,野豬關注組過去也與不同區議員合作,一同在野豬經常出沒的社區開設街站,奈何昔日的地區伙伴被辭職、被囚禁,街站已停擺逾一年。至於傳媒,Roni認為生態漸趨保守,他多少感覺到記者多了顧忌,寧願多問官員兩句,也不會採訪他們,關注組的媒體曝光率難免下滑。

關注組近月的公眾教育都在網上進行,報名參加者本身對動保有一定興趣,若要觀察真正的民情,Roni覺得仍需回到社區與街頭,但又難掩擔心,「而家邊啲團體出嚟出聲,就會標籤你係反政府團體、極端團體」,無奈道「動物都無選票,又唔涉及政治,我哋愛護佢咋嘛,只係想為弱勢發聲。」

一切只能步步為營,「些許嘅渠道都唔畀人宣洩,我就覺得係好唔舒服」。對於未來,Roni感到悲觀,很難想像再有大型遊行在香港發生,但仍期望在不久的將來,還可再開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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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豬關注組成員黃豪賢(Roni)

發聲是一種能力

美蓮形容,近幾年的勞工政策略有「寸進」,那這些改善又是否七一遊行的功勞? 她坦言無法判斷,只知遊行的成效不會立竿見影,「覺得有需要同多啲人講,我哋就去做,唔會去秤fail唔fail,你唔講就一定fail,最緊要係不斷講」。

講的過程,也是一場教學相長。美蓮在街站甚少嗌咪,反而鼓勵在場的工友去嗌,鍛練發聲能力。發聲也是一種能力,她說越邊緣的人越對自己的訴求無信心,無信心便需訓練:「點樣講自己嘅處境、點樣令人哋明白你,係好重要嘅訓練,唔係話我有訴求、我係婦女咁就得,你都要講到關社會咩事。」

失去遊行後,女工會如常落區做街站,更勤力地宣傳和做公眾教育,派傳單的同時也接收求助個案,近日正忙於跟進清潔工申領防疫抗疫基金一事。美蓮提到,女工會也會幫助工友成立工會,提供意見及支援。但在如今氣候下,「工會」變成敏感詞,「人心好慌亂」,以前常聽到的是「工會行動會唔會被老闆發現㗎?」,現在工友的憂心變成「工會驚唔驚被人拉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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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婦女勞工協會總幹事胡美蓮

美蓮自問女工會是處理民生議題的蚊型團體,無意觸碰紅線,如常做倡議、社區工作,一切理直氣壯,「我成日都覺得,我幫緊你政府喎,話畀你聽邊度做得唔足,我哋幫緊你改革啦。」未來太多未知數, 她不知道香港會否還有遊行,「我哋細團體冇能力冇資源,真係唔知有邊個會企出嚟搞,工聯會可能會搞嘅,我唔知啊……」

記者、攝影:劉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