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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世界盃

2022年世界盃

作者按:烏拉圭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1940 - 2015)作為拉丁美洲重要作家,著作等身,除了剖析拉丁美洲被殖民主宰制的報導文學《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記述南美洲創傷記憶的《火的記憶》、《愛與戰爭的日日夜夜》之外,他對於足球的熱愛亦相當有名。

加萊亞諾在 "Soccer in Sun and Shadow"(暫譯《足球往事》)將每屆世界盃都作專文記述,儼然以春秋筆法書寫足球的不同面貌:綠茵場上馳騁的健兒們之外,還有當年的世界大事。當中有對人類社會貢獻良多的人、也有獨裁者與暴君們的猙獰面目。如是者,我們便能管窺每隔四年,世界上從天災人禍、科技發展、政治角力,到經濟民生等種種現象,與足球的連繫。世界盃亦超越了純粹的球壇盛事,除了屬於在場上競技的二十二位球員外,亦為不同球迷、人民、官僚、國家展演鬥爭的舞台。

我們在翻譯此作的過程中,覺得加萊亞諾如此筆法,是我們希望借鏡的,亦希望在其辭世後,繼續書寫今天我們所看到關於足球與世界的吉光片羽。因此斗膽,試用其法將他未能見證記錄的三屆世界盃(2014年、2018年及2022年)一一寫下,希望以我們的文字,為這個年代留記錄。

是為序。

〈2022年世界盃〉

全世界在過去幾年受新冠肺炎侵襲,沒有一個國家能倖免於難,超過6.8億人染上疫症,近700萬人死亡。長時間的隔離,以及旅遊限制,造成全球經濟衰退——大流行期間,或許只有防疫行業發大財。隨著病毒減弱、被列作風土病,多個地方陸續解封,開放旅遊。人們亦慢慢脫下口罩,以真實面貌示人。

從2014年俄羅斯吞併烏克蘭東部克里米亞地區以來,兩國一直且戰且和,劍拔弩張之勢從未止息。年初以來,俄國即將發動對烏克蘭全面戰爭的傳言不絕,在幾次「狼來了」之後,到2月24日普京宣佈對烏克蘭發動「特別軍事行動」:實即全面入侵烏克蘭,戰事延續至今;烏克蘭持續抗戰,在10月炸毁克里米亞大橋部份路段作為回敬。普京將烏克蘭澤連斯基政權稱作「恐怖分子」、「新納粹」,並以「反恐」之名說服自己在烏克蘭境內對平民作處決、行刑是正義的,並未意識到他們犯下的戰爭罪行。

伊朗一位女性阿米尼因配戴頭巾的方式不合乎官方規定被道德警察(Guidance Patrol)拘捕,並懷疑在拘留期間被毆打致死,導致全國爆發大規模示威。伊朗人抗爭的主要口號為「女性、生命、自由」。哥倫比亞大選由古斯達羅.佩迪魯勝出,成為該國史上第一位左翼總統;同為拉丁美洲左翼,巴西勞工黨創辦人盧拉亦贏得選舉,擊敗「狂人」博爾索納羅,第三度成為巴西總統。

車路士班主阿巴莫域治因為與普京關係密切,而受英國政府制裁,其資產亦遭到凍結,最終將球會擁有權出售予美國商人。曼聯傳奇C朗拿度在與皮爾斯.摩根訪談期間大放厥詞,抨擊舊隊友朗尼及曼聯領隊坦克格等人,曼聯最終與他解約。紐卡素迎來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資基金收購後首個完整球季,在季前轉會窗一共投資了1.36億歐元增兵。巴塞隆拿在過去幾年因疫情、管理不善等原因陷入財政危機,卻仍透過財政槓桿取得資金,在西班牙聯賽的薪酬限制之內簽入利雲度夫斯基、觀迪、拉芬拿等球員。在印尼一場球賽中,敗方球迷在賽後衝入場區表達不滿,印尼警察發射催淚彈驅趕,最終引發人踩人慘劇,是足球史上死亡人數最多的球場事故之一。至於本屆世界盃主辦國卡塔爾因為籌辦賽事大興土木,匆忙興建基建項目及球場等,導致多名勞工死亡,受卡塔爾的高壓獨裁政治影響,沒有一個組織、機構能深入調查、並提供一個準確而可信的死亡人數。卡塔爾當局極力否認這是死亡工人人數最多的一屆世界盃。

英女皇伊麗莎白二世在慶祝登基七十年後幾個月,以九十六歲耆壽謝世:她在位期間見證以她之名管治半個地球的「日不落帝國」,衰減至脫離歐洲、自守三島的局面。這年,同樣親手將自己的國度前蘇聯解散的戈巴卓夫亦與世長辭。而仍壯心未已的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則在選舉拉票期間被開槍擊斃。

出身南斯拉夫、作為球員及教練縱橫意甲的「罰球王」米赫洛域與白血病搏鬥三年後,最終不敵病魔離世。而第一位被視為「史上最佳」(GOAT: Greatest of All Time)的球員、為巴西奪得三次世界盃的「球王」比利,在重病中見證本屆世界盃,不久後亦撒手人寰。

史上第一次在年底舉行的世界盃;以及史上導致最多人喪命的世界盃,在2022年11月20日開鑼。開幕之前,國際足協主席恩芬天奴感覺到了:「今天我,」他在記者會中一臉凝重。「覺得我是卡塔爾人。我覺得我是阿拉伯人。我覺得我是非洲人。我覺得我是同性戀者。我覺得我是身障者。我覺得我是移民工。」在記者提點下,他不忘補充,「今天我也覺得我是女性!」恩芬天奴說,他當然不是這些身分的人,但他明白被人歧視的感覺。

恩芬天奴以令世界媒體嘩然的演說,表達了自己何等具同理心,但這比之本屆比賽引發的爭議都僅僅是九牛一毛。除了卡塔爾興建球場及基建使令大量勞工死亡的事件,這個君主專制的酋長國,也禁止球員及球迷配戴或穿著有彩虹標誌,意味支持性小眾的衣服及飾物。在卡塔爾公開飲酒及醉酒是違法行為,因此在球場中你不能買到啤酒,也不能將啤酒帶入場內。然而,本著「凡事皆有例外」的原則,賽場的貴賓包廂有著標價一萬九千英鎊的蒸餾酒——沒有多少人買得起。

在卡塔爾首戰對厄瓜多爾前夕,坊間傳出了一則消息:為了給主辦國面子,厄瓜多爾會以0-1不敵卡塔爾,這則傳言最後與卡塔爾的面子一同付諸流水——卡塔爾以三戰全敗的姿態出局,成為史上成績最差的世界盃東道主。

德國繼2018年敗予南韓後,再將勝利拱手讓給另一支亞洲強隊日本。「藍武士」日本則繼2018年後,為了再次證明自己能匹敵歐美列強,接連擊敗德國與西班牙,以首名出線十六強。加納企圖在小組賽與烏拉圭算清十二年前蘇亞雷斯手球的新仇舊恨,最後雙雙出局。

值得一提的是伊朗,他們的成績並不亮眼,卻在第一場對英格蘭時成為全世界的焦點:為了聲援國內示威,球員們在賽前播放國歌的儀式上緊閉嘴唇,拒絕吟唱;球迷則在球場中舉牌或以服裝抗議, 他們的紙牌及衣服上寫著國內抗議標語「女性、生命、自由」。卡塔爾作為主辦國,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些情況,球場保安將部份球迷帶到球場底下的拘留室——為了對付異見者而預先隨同球場一起建造的拘留室。國際足協隨後宣佈,允許卡塔爾拒絕讓帶著抗議物品的球迷進場;球員們也許聽到、經歷了甚麼,在之後的賽事亦不再拒唱國歌。

由矢志奪得四屆世界盃的麥巴比帶領的上屆冠軍法國,打破了讓近幾屆衛冕球隊吃足苦頭、惡名昭彰的衛冕魔咒,以小組首名打入淘汰賽。問鼎新一代「史上最佳」稱號的美斯,則在首仗脫腳,熱門阿根廷輸給沙特阿拉伯。賽後人們依舊搬出過往說詞,說美斯不適合當領袖,不懂踢逆境波云云,對阿根廷隊內團結的氣氛與堅強的精神面貌懵然不知。上屆勇奪季軍的歐洲新貴比利時,則帶着無數隊內不和的消息小組賽黯然出局,向世界宣告其黃金一代的落幕。

三十歲的比利時中場核心迪布尼說:「我們太老了。」而上屆亞軍克羅地亞的摩迪年屆三十七歲,仍然跑足全場、能攻善守。憑著維迪奧、利華高域等人組成穩健的後防,以及摩迪、比列錫、高華錫等人在中場助攻助守,他們踢出了高效的防守足球,在十六強及八強皆以互射十二碼淘汰對手,直至四強才敗在阿根廷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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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驚豔的摩洛哥則是本屆賽事當之無愧的大黑馬,他們的毅力以及凌厲的反擊讓人瞠目結舌,接連贏過比利時、加拿大,淘汰賽階段氣走西班牙與葡萄牙。八強對陣葡萄牙一役,身穿紅綠戰衣的他們,比起主場球衣同是紅綠色的葡萄牙,更加酷似一支強隊。摩洛哥打入四強,是非洲球隊在世界盃史上最佳成績。他們機動而整體的打法向全世界證明,足球仍是一項講求團隊精神的運動。

今屆世界盃的美斯,比起過往任何時候更享受足球為他帶來的純粹樂趣,也比起過往任何時候更像一位大師。阿根廷召來迪.保羅、安素.費南迪斯,以彌補他因年紀漸大缺少的活力,前方有迪馬利亞、艾華利斯負責攻堅,因此美斯能專注於調度,在己方控球時讓球出現在適當的位置。這支阿根廷看來亦比起近年每一屆都更團結,希望造就美斯毫無異議地登上「史上最佳」的王座。而讓他們團結的方式是烤肉——為了烤肉,他們放棄住五星級飯店,選擇住在大學宿舍中。阿根廷人從家鄉帶了數千公斤肉到卡塔爾燒烤。而事後亦證明這種方式的確湊效。

美斯在今屆賽事中,一次又一次地創造出只屬於他的魔幻時刻——在八強對陣荷蘭時,他低頭運球,如同過往一般心無旁鶩,卻忽然交出讓三名荷蘭守將防不勝防的直線,準確落在前插的邊衛慕連拿腳下射入;他在四強戰再以為人熟悉的變速與假身,在邊路晃過比自己年輕十五歲的克羅地亞後防新星維迪奧進入禁區,傳予後上的艾華利斯射球。美斯的最後探戈仍未完結,卻已喚起了球迷心目中無盡的鄉愁。

阿根廷在決賽遇上四年前將他們擊敗的衛冕冠軍法國,美斯對麥巴比,史上最佳對最耀眼的超級新星。阿根廷賽前部署發揮奇效,迪馬利亞表現出色,他們壓倒性主宰了比賽長達80分鐘。然而,在第80分鐘,奧達文迪在禁區拉跌高路.文尼被判極刑,麥巴比替高盧雄雞追回一球;一分鐘後,這位炙手可熱的前鋒再接應名將之後馬高斯.杜林的挑傳,將球第二度送入網窩。外貌酷似卡通角色「忍者龜」的麥巴比,以高超的忍術在一分鐘內扭轉頹勢,亦將比賽拖進加時。108分鐘,美斯側身補射入網,加冕近在咫尺;麥巴比卻再度搏得並轟入十二碼,證明他誓要贏得第二、三、四個世界盃的決心。

兩隊進入互射十二碼階段。近年多番射失十二碼的阿根廷,今屆卻彷彿將十二碼變成了他們的強項,除了射門質素大幅改善,門神馬天尼斯亦證明身價,在淘汰賽互射中合共救球三次。最終阿根廷在互射十二碼階段勝出,美斯在一件阿拉伯傳統象徵權力的黑袍包覆下舉起金盃,成為比利、馬勒當拿後,第三隻「山羊」。

阿根廷打破四屆歐洲壟斷,睽違三十六年後第三度掄元,告慰離世兩年的馬勒當拿在天之靈。法國隊奪得亞軍,克羅地亞得第三,摩洛哥以第四名完成賽事。麥巴比則以八球成為本屆神射手,他也是繼 1966 年決賽攻入三球的英格蘭球員靴斯之後,另一個在決賽上演帽子戲法的球員;美斯入七球緊隨其後,艾華利斯與基奧特則攻入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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