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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愛相親》:一個家庭 內外俱圓

《相愛相親》:一個家庭 內外俱圓

張艾嘉的新作《相愛相親》,與前作《念念》濃重魔幻寫實味道相比,這次她刻劃一個大陸中產家庭。三代女性,不同時代孕育不同心思,加上田壯壯淡然而最後噴薄而出的演技。是本年度其中一套完整而溫柔的電影。

戲中刻劃的家庭:張艾嘉飾母親岳慧英、田壯壯飾父親孝平、郎月婷飾女兒薇薇。母女之間的相處,透過祖母逝世一事開展。女兒聽的分明,祖母的遺言沒有要求與爺爺合葬,母親卻聽到這樣的要求。母親前半段刻意隱瞞的心思,與女兒的有話直說激烈碰撞。這樣的家庭在中國常見嗎?不需要答案。觀眾可以從刻劃家庭展開的戲劇張力,了解這原是日常我們經歷的人情世故,經昇華後的發展。岳慧英炒辣椒醫,是她隨年月增長,成為老師,成為母親,責任愈來愈多下,所透露本來的心性。她以為自己替她母親圓了一件憾事,其實是不想自己步入晚年後,最後最後,發現自己竟有餘事未了。依仗兩人間的血脈相連,為他人作主張,是最親之人間的心思。以為彼此不須練習,便可以了解。許多家庭是如此不可調和又不可割裂地愛著。

女兒手持的攝影機提示她的公共身份:記者。她的職業成為電影前半段,推出老婦岳曾氏守墳的關鍵。也帶出三代女性所處的位置,以及其思考。一筆添上一筆,觀眾會發現,《相愛相親》涉獵的範疇很廣,但離不開「人」在不同時代,不同崗位,不同年紀時的思考與行動。三代女性擦肩錯身,交疊在時間之流,在不同的場景,遇到相似的感覺,猶如隔空對話。

等待可以是等待

老婦岳曾氏雖然不曾見過丈夫的臉,她刺繡丈夫的名字,看上去是幅古怪的畫圖。她以為,嫁給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等待,也得守候相隨。她的順從傳統,成為村中眾人的楷模,以她為尊。盲婚啞嫁中的老人,有傳統的一面(沒有自主婚姻),但不無可愛之處(面對薇薇時不知所措,又悄悄提醒眼前的男子是薇薇的男友)。她刺繡丈夫的名字,除了不識寫字,還有一種敢於表達思念,將法律上不曾得證,夫婦間不曾得見的愛,保存於自己的房間。她足不出戶,但她敢於創造。也許岳子福不愛她,也許岳子福的感受,早就隨其身死而塵封;但岳曾氏既在守候,也在追尋。刺繡、守墳,最後豁然開朗。她與今敏《千年女優》的千代子很是相似,愛是不斷地追逐心愛之人嗎?愛其實是不斷追逐的那個自己。囿於傳統禮教,岳曾氏有其視野與思維的局限,可是人情味仍是有的。

等待可以有計算

步入中晚年,女兒長大成人的岳慧英,戲中起初顯得十分強勢和主動。那種強勢與主導,與丈夫那不動聲張的溫柔大相逕庭。她是個將近退休的教師,人一閒著心就慌,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會迎來人生的終末,不是不知道女兒會獨立,丈夫會老去。母親的死令她想抓緊一些甚麼,在追尋的過程中未必找到答案,而是在其中令自己明白了多少。透過岳慧英和岳曾氏各自證明一段曾在世間的愛情,導演一下子把家事,延伸至公共領域的討論。城鄉各自的變與不變,城市一直迎接發展,(消失掉的舊居、鄉村的貞節牌坊),官僚體制的龐雜與陳舊(部門轉來轉去,和香港一樣),讓兩個家庭的感情在體制中轉啊轉,令人失笑,但筆觸是溫柔的。與其說是諷刺,不如說是導演的觀察。當然,也可以感受到,張艾嘉想呈現掌握大陸生活方式、文化的渴求。

女性在公私領域的身份,各自承擔情感和責任。單是盧曉光爸爸,用異樣的目光看到正在發夢的她,那一場戲已足夠說明兩種領域的消解。現實中長期得不到的,恐懼的,以夢作為推進。我想,岳慧英該是個傲嬌吧?隨劇情發展,拉扯出慧英本來是個沒多大安全感的人。到片尾他和丈夫在汽車裏的談話,情深真摯。兩大導演鬥戲,當年慧英原來以等作為計算,換到孝平回來。兩夫妻笑著哭著拌嘴。有些怨懟,有些遺憾,仍然愛著,沒有解決了甚麼,只是坦誠了。

田壯壯飾演的丈夫,表面看來雲淡風清,女兒覺得她開明,母親麻煩,看似是頗典型放牧式爸爸。只得一個女兒,愛她就好,她會做甚麼都不必管。於是,細微處見其心思,安撫妻子,寫感謝卡,見其一把年紀仍然羞澀。到片末給妻一個驚喜,他對這個家的好,不用說的,用行動做出來。他唱的花房姑娘,還有車上夫妻對話,涓涓深情,溫柔而且溫暖。

不等待也是一種計算

至於女兒薇薇一角,是頗令人玩味。當今年代生活下的年青女性,張艾嘉怎麼處理?薇薇作為一個八十後,已屆適婚年齡,是剛入行的記者,還是已在職場數年,練就一些本領的人?單從畫面來看,她不斷手持攝錄機的形像和《一一》有點相像。只是童心看世界可以,半生不熟的成年人記者,把自己的家事放到電視台,就算是認定母親的行動無理,站在岳曾氏的一方,還是予人衝動過頭的感覺。儘管,身為記者,我也深明為了交稿題,不斷出賣朋友和自己經歷的情況。可是再公私不分,各人心中還是有把尺。

尤其是,大陸的影視娛樂生態,那種靠炒作,靠觀眾你一言我一語的判斷,陷入無益的公眾討論泥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薇薇的處理,對岳慧英和岳曾氏來說,兩人幽微難以說清的心事,就遇上更加大的矛盾。這其實不知不覺是種傷害。

薇薇的衝動,令她選擇以不等待作為等。那個頗像張孝全的男友,不滿能放上公眾的只有別人的歌(終日唱海闊天空),從長安出發,留在河南,始終要飄向北方。因為一氣之下要搬離家,要和男友結婚,卻忙亂中遺留身份證;火車上問男友戶口多少錢。都顯得薇薇的心智像個高中少女似。薇薇最後說不等他,像是種種浮躁不安堆疊起來,逼到嘴上不得不說出來。難道這是年青人現實全部?我有見過更溫柔更堅定更心思縝密的女性。那些情節上的處理,好在未到辛辣諷刺的程度。我猜,張艾嘉沒有惡意,對老中青三代女性的觀察,年青一代,她投射的是不安和擔心。就像岳慧英。幸好,薇薇在村子和岳曾氏的相遇,隔窗凝視的樣子,還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