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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鬼故》:鬼吃人、國家如絞肉機

《講鬼故》:鬼吃人、國家如絞肉機

鬼故事本來源於邊緣的人的生命經驗。鬼故事與野史都不會獲正史承認,而某處死過人,本來如此,眾說紛紛幾度演變成當地人的奇譚,就是鬼故事的意義所在。

《講鬼故》的導演André Øvredal和監製Del Toro同樣善於處理奇幻、恐怖題材,怪物異形還原度之高,可推想是監製Del Toro的手筆。由於原著小說《Scary story to tell in the dark》是一本「鬼故事大全」,並沒有連貫的劇情(但插圖畫風甚得我心),電影於是作出大幅度改編。

《講鬼故》發生在1968年,越戰戰況至為激烈,美國國內反戰情緒高漲。黑人民權運動之外,更有不少年青人逃避兵役。越南成為美國年青人的夢魘,沒有猛鬼、怨魂,但戰爭有如一本自動書寫的故事書,把人命強行牽扯、奪去。據統計,越戰中美軍傷亡逾35萬人,2000人失蹤,戰場為死地,而每當一批批軍人派駐到此,更像是遠遠看到中南半島外端的異地,有如絞肉機一般迎接他們。

萬聖夜,主角史德麗和另外兩名好友遇上雷蒙,恰巧汽車影院在放《活死人之夜》。一部喪屍片經典中的經典,更有不少分析認為,喪屍緩慢的行動、腐敗的軀幹、無差別地吃掉活人,背後埋藏社會結構隱喻,即資本主義將終結所有人際關係。在那個恐怖的年代,年青人的恐懼不止於戰場,更有一直以來貫穿整個童年的鄉野奇譚、都市傳說。

鬼故事猶如夢境,是扭曲過的潛意識/野史。就像電影中,主角一行人逐漸接近的女鬼真相,從單純的鄉野女鬼傳說,到真有其人的家族及鮮為人知的秘辛,鬼故事和童話,甚至最簡單的口耳相傳的傳聞一樣,它們都不代表歷史,卻是一種迂迴地進入歷史的進路。傳說,籃球源於小孩把玩斷頭台下,君王的屍首;傳說,海妖的歌聲使水手紛紛墮海;傳說,夜晚站在墓地上,就會被從地底伸出的怪手抓住。每一個傳說,鬼魂、妖怪、遊離於異境的種種存在,都是人的心理,與遺落於歷史的邊緣的故事,相結合的後果。而故事,只要有人傳播下去,就無始無終。

如果沒有1968年《活死人之夜》、越戰背景,《講鬼故》的故事會顯得相對單薄。畢竟青少年層級的恐怖也不算太恐怖,而且還要有社會意義,學習怨魂的永不放棄精神云云。電影中的驚嚇情節,相信是從原著擷取而來。鬼故事和故事中的鬼,可以是一個時代的註腳,理解一段事故的另一種進路。加上越戰吞食年輕生命的歷史和鬼吃人的情節(那場還用上象徵血與屠殺的紅色),平行敘述出國家機器與怨魂的可怕,更有種解不了套的絕望感。

於是想起Del Toro 2006年的電影《魔間迷宮》,他為主角建造出一個奇幻魔怪世界,陰鬱、恐怖、佈滿張力的異域,與正值西班牙內戰結束,佛朗哥開展獨裁統治的現實相互比較,揭示不管成年人或是童年的世界,都瀰漫恐怖。差別只在乎成年人的世界,恐怖作為一種被種種建制吸納後的「正常」,統治眾人;童年的奇幻世界,道德與律法相對簡單,也唯心,反而源於徘迴兩個世界(正常人的法西斯世界/羊神的異域)之間,教稚童心靈無所適從,才是恐怖所在。

仍是小孩的主角,最後作出了她的選擇。這種選擇,並未見於《講鬼故》青年人對越戰的社會氛圍的回應,也顯然變得相當美式,仗仍然要打,問題仍然要面對(排除完全逃出國家的可能)。逃出鬼故事的人們,很快回到自以為正常的現實世界去。尚幸有一紙書信,有一絲青少年仍可自主的念掛,化作信紙上的筆墨。

原文刊於作者Facebook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