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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性危機下的產業新常態

系統性危機下的產業新常態

武漢肺炎是否會演變為全球金融危機的黑天鵝?專研全球化的牛津大學教授Ian Goldin早於六年前便預測,下一次經濟崩潰將由席捲全球的大流行病引起。相對於2008年的金融危機,這次疫情的影響並不限於銀行及金融業,單單向市場「放水」及重啟「無限量寬」,已經無助於扭轉經濟衰退的勢頭。


Time to change? Photo credit@Peter Durand

問題是情況可以去到有多壞?以公共衛生之名進行的隔離政策,是否最終會導致全球產業鏈的中斷?工廠因找不到工人無可避免地停工,以至服務業例如酒店及旅遊業的重創,是否會掀起新一輪的企業破產潮,從而令消費者及市場信心盡失,引起需求、就業及收入的螺旋式下跌?在全球央行幾近彈盡糧絕之際,經濟大蕭條的危機已逼在眉睫。

面對疫症大流行、金融海嘯、全球暖化等等的「系統性危機」,單靠一國之力已無法處理。偏偏在這急需各國通力合作的關口,世界早已擺向兩極,民粹主義及民族主義主導世界政治,自由主義普遍退潮,英國脫歐、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以至是今次疫情世衛之無能表現,都標誌著全球性合作框架之脆弱。我們對「系統性危機」理解普遍不足,現時各國的「救市資金」普遍不及2008年金融危機的十分之一,除蕭規曹隨擴張性財政政策之外,難道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在「回復正常」以外,我們是否有思考過新常態(a new normal)的可能性?

如果舊常態(an old normal)就意味著,1%的人擁有99%的財富每年有500萬兒童因為營養不良而死亡救市就只能減息不能派糧全球有30%的物種絕種;那麼我們實在無需要如此執著於「回到正常」。系統性危機之「機」,就在於動搖系統中的「常識」。我們會發現,原來大家以為不可能放棄的金融,在疫情之下竟然是各個政府率先「棄保」的對象,保障工人和生產成了頭等大事。大難當前,自然是口罩(或糧食)優先,講了很多年的本土產業,居然由公司放棄「本業」(還記得有一家公司原本是科學園的incubatee嗎?)轉做生產口罩所實現。

同樣講了很多年的Glocalization,在全球化勢頭一時無兩的時候,例子總是聚焦於McDonald和Starbucks之類的大企業如何回應在地需求,說穿了就是Global為本、Local為輔;Global是目的,Local只是手段。我們是否可以反轉過來,Local是目的,Global只是令Local發展得更好的手段?

以農業為例,一味只是大量生產,走「外銷導向」策略,完全不理會本地需求的生產模式,最終只會演變成美國粟米和巴西甘蔗的案例:由於供應過剩,加上國內利益團體主導,這些「農作物」不得不改變原來供人食用的用途,過多的粟米用來餵飼家畜,出現大量的穀飼牛種,而生物燃料亦借環保之名得以大肆生產,因單一作物種植所引起的傾銷情況、生態問題及病蟲害風險,以致是潛藏的糧食失收風險,卻被隱藏不為大眾所認知。相反,小而精實、多元化而靈活的農業生產模式一直備受忽視,在量產為王的世界中似乎毫無立足之地。


圖:高野山便利店出售的在地農產,有清楚標示農夫的姓名(作者攝)

我去日本旅遊有一個習慣,就是一定會拜訪當地城市的市場和便利店。在一些城鄉交界的便利店(例如高野山),往往可以找到鄰近農村供應的新鮮農產。日本農產品的直銷主要由農協及消費者合作社主導,「在地生產、在地消費」是主導原則。以宮城縣綠野農協與宮城生協為例子,供應者進行農產品直銷時,必須與宮城生協簽訂《促進農民及消費者關係之基本協定》,持續發展並推動農產品直銷。在宮城生協的每家分店,不但會設有農夫市集的小角落,讓農夫陳列農作物,亦會舉行與地方緊密關聯的交流活動,以拉近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距離。

世界潮流的鐘擺,正由全球化的單一性生產,擺向在地化的多元性生產。具有遠見的大型企業當然不會錯過這商機:Lawson作為日本第三大便利店超商,便於2010年以農業生產法人的形式,在日本創立23個「Lawson Farm」,做起一條龍的供應服務。他們更於2014年在千葉縣設立農產品的「截切處理廠」,為附近Lawson農場的農產品進行加工,然後在便利店出售,由一級的生產、二級的加工、到三級的銷售,Lawson初步完成了所謂「農業六次化」。



圖:Lawson如何繞過中盤商經營直送蔬菜,強調生產者與消費者的關係 (圖片來源:Lawson官網)

究竟是大企業的產業整合還是合作社的關係行銷更勝一籌,那就需要時間來證明。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在系統性危機下的產業新常態,必須由社區來承擔生產的風險。社區支持型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 CSA)的崛起,就是小農應對全球性風險最佳的組織辦法。

家庭式農場(Family Farms)佔全球農場的98%,佔全球農地的53%;全球5億的家庭式農夫,生產全球80%的食物[1]。CSA的優勢,在於社區可以透過預先訂購的方式,承擔農夫在全球暖化及疫症等系統性風險的生產損失。假如全球化行銷的本質就是由抽掉社區脈絡,以品牌行銷取代社區信任,那麼CSA便是反其道而行,以社區信任及農夫耕作品質為經,以在地小農的多元性為緯,呈現立足本土,面向世界的產業新常態。

[1] Graeub, B. E., Chappell, M. J., Wittman, H., Ledermann, S., Kerr, R. B., & Gemmill-Herren, B. (2016). The state of family farms in the world. World development, 87, 1–15.

原載於《信報財經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