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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留在國安法刀下延續學運 鄭家朗:唔去諗後果,做咗先算

【專訪】留在國安法刀下延續學運  鄭家朗:唔去諗後果,做咗先算

(獨媒特約報導)鄭家朗的名字,是何時開始受到關注?若是2014年後仍有留意學運的人,可能會對他有一點點印象;但對更多人而言,他的臉孔和名字是在反送中運動開始後,才開始熟悉起來。特別是《國安法》立法前夕,因為罷課公投和文憑試中史科取消試題等事件,幾乎隔天就能在新聞上看到他。

不過,自《國安法》立法後,他仿佛從社交平台和新聞中消失了,親中媒體更指他已離開香港。至8月中,鄭家朗因通識教科書政治審查一事召開記者會,才承認自己曾因家事離開一段時間。他在是次訪問中向《獨媒》記者坦認,雖然選擇了留下,但其實他非常不想、也未做好坐牢的心理準備。

既然如此,為何不走?他的答案和許多人一樣老土,而且不理性:「我都係唔捨得呢個地方。」

不走,就要思考如何繼續,和面對後果。「如今好多嘢唔知做嚟有咩用,無力感好重,但都係都係做咗先講。」他刻意不去思考後果:「說服自己去接受呢樣嘢,做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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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工聯會義工到眾志副主席 通識科的政治啟蒙

這名前香港眾志副主席兼前中學生行動籌備平台發言人生在「藍絲」家庭,小時候經常到工聯會當義工。鄭家朗說,那時自己會對工聯會種種說法照單全收,偶爾還會和同學爭辯:「起錨係好架喎!」、「 點解要鬧政府呀,政府咁好!」

直到讀中二那年,國民教育爭議爆發。好奇心強的鄭家朗認真了解過兩邊的說法,開始覺得工聯會在瞞騙他:「唔係淨係話係公民教育咩?」他跑去和工聯會對質,但沒有人能說服他;而因為年齡、思想上等差異,他亦漸漸退出工聯會的圈子。

上到高中,通識科為他打開另一個新世界。鄭家朗說,他的中學老師會鼓勵學生討論社會議題,亦容許他們學生舉辦公民論壇、民主牆等:「如果唔係通識科或者學校的環境咁開放,可能我到呢一刻都繼續俾人呃緊,亦都唔會有思想上的轉變。」

但真正踏入社運,鄭家朗指應該是14年雨傘運動之後。傘運初期,他雖然未有參與,但總愛與人辯論「點解我哋要參與罷課會」的問題。後來傘運以失敗告終,他即使想加入學民思潮,亦因學民解散而無從入手,輾轉之下加入了香港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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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志3周年會慶晚宴上。(資料圖片)

初入眾志的他只是街站義工,但他說非常享受擺街站時和他人理論的過程。到後來,眾志主力黃之鋒、羅冠聰、林朗彥相繼入獄,他便當上籌委、擔起大旗;而當眾志著力開拓「國際線」時,他則繼續跟進著各式教育議題,負責籌辦記者會、發起聯署、出席公聽會等。

教育制度下的人版

云云議題中,為何特別對教育感興趣?

鄭家朗說,自己的改變是活生生的例子,證明了教育的重要性,而通識科對他別具意義。作為過來人,他亦深深明白制度帶來的痛苦,「接觸知識應該係好開心好興奮,但面對住學業就變得好痛苦」,「尤其要考DSE下下都好似要生要死咁」。

現正於香港樹仁大學就讀社會學科的他,說自己入大學前充滿「美好的想像」,未料現實總是與想像有落差:「樹仁唔係嗰一回事,唔單止落堂會打鐘,仲會有記大過,遲到會記缺點,又冇得sit堂。」他如數家珍,一一列舉樹仁的缺點,「上堂又無辦法同個professor溝通,人哋上堂係PowerPoint,我哋嘅係『Power Essay』——個professor連PowerPoint都懶得整,成篇essay放入PowerPoint當教材!」

他曾任學生會評議會主席,嘗試過向學生事務副校監反映,又加入學生事務委員會提出改革方案,惟都以失敗告終。他說這樣不是真正學習的過程,「只係食完嘔返出嚟」,但他亦因此下定決心,要改革香港的教育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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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視、跟蹤、襲擊——當恐懼成為生活一部分

反送中運動爆發後,鄭家朗以「香港眾志」副主席的身份,與另外兩個學生組織「青年政治關注組」和「香港思流」組成「中學生行動籌備平台」,發起罷課、集會、校內文宣等。

最初,他只是希望讓學生表態,把年輕一代的聲音帶進社會,沒想到9月2日的罷課集會結束後,他在回家途中遭陌生男子襲擊,須到醫院驗傷。之後是監視、跟蹤,直到今年6月,「中學生行動籌備平台」聯同「二百萬三罷聯合陣線」就《國安法》發起罷課及罷工公投,他於是成為繼梁家傑、楊岳橋、黃之鋒和戴耀廷後,第5名被國務院港澳辦點名批評的人。

在鏡頭面前,他總是盡量表現得無所畏懼,因為他覺得這是公眾人物的責任——但事實上,對20歲的他而言,恐懼早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見到好多朋友無端端俾人拉咗,都有幻想過有一日朝早起身,就係因為被國安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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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2日,鄭家朗、黃之鋒和羅冠聰回應被國務院點名一事。(資料圖片)

「我非常唔捨得呢個地方」

反對《國安法》的罷課行動最終因實體票數不足而取消。沒多久,《國安法》正式殺到,黃之鋒、羅冠聰、周庭宣佈退出香港眾志,眾志即日解散,中學生行動籌備平台亦陷入停擺。有段時間,鄭家朗在鎂光燈下消失,社交平台也沒有更新;親中媒體報導指,他已和羅冠聰一樣離開香港。

問他報導是否屬實時,他沒正面回應,只笑著說了一句:「你見到我宜家喺香港。」

後來,他在記者會上承認自己確實因為家事,離開過一段時間。記者於是問他,離開時有沒有想過索性一走了之,不再回來香港?「所有人若果離開,都會有諗過呢個問題,而我非常唔捨得呢個地方,最終都選擇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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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日,中學生籌備平台就考評局取消文憑試歷史科試題事件,向高等法院提出司法覆核。(資料圖片)

鄭家朗認為,現時大家只是進入一個調整期,去適應一個新的環境。不過,人們還未來得及適應,教育界已經響起警號:近日多本通識教科書疑作政治審查,刪去公民抗命、法治人權等「敏感」內容,教育局局長楊潤雄亦繼續放話,說要研究在課程中落實教授《國安法》,又稱香港「從沒有三權分立」。

鄭家朗說,自己暫時沒打算停下來,「呢個制度孕育咗我,雖然呢個制度唔係好,但至少教識我哋咩嘢係正確的事,點樣明辨是非。」他計劃,日後繼續以教育倡議組織「教育野」發言人的身分,做他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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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1日,記者會上。(資料圖片)

「做咗先」的原則

鄭家朗做任何事,都堅持「做咗先」的概念,這似乎有種不計較後果的意味。「是刻意唔去諗件事的後果,擔心諗得太多會被束縛住……只有一種衝勁先可以令好多嘢發生到 ,太多計算反而無法成事」。

會有底線嗎?他思索一會兒,「暫時未有一條好清晰的底線,亦無得去預計有冇底線,只能夠唔去思考。」

他覺得,即使每個人都應該幻想過被捕、被監禁的一天,但不會有人有完全的心理準備;若真的要接受監禁,就只能像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說的那樣:「煮到埋嚟就食。」

逃避可恥,但或許有用?

問鄭家朗有什麼興趣或娛樂,他好像有點困擾:「冇喎……」想了一陣子,他才說最近的減壓方式是在Netflix看《The Good Place》,和每個月玩一次「密室逃脫」。後來談起他初中時曾參加劇社的事,他顯得很高與,半帶自豪地說,「玩話劇嘅時候,我攞過兩年最佳男主角!」至於為何鍾情於話劇和密室逃脫,他自言喜歡代入角色的感覺,亦享受成功解謎、逃出密室的感覺。

記者於是問他,是否覺得現實中有很多東西束縛住,因此希望透過話劇和密室逃脫去體驗逃出的感覺?他沉默了數秒,坦言承認的確有,無論是家人、社會環境、學校空間、甚至《國安法》,都是他的束縛。

「如今好多嘢唔知做嚟有咩用,無力感好重,但都係都係做咗先講。」他有點無奈:「就好似嚟緊想做教育議題倡議,雖然依家大政治搞唔掂,講政策都無咩意義,但都說服自己去接受呢樣嘢,做咗先。」

那他到底是說服自己,抑或欺騙自己?聽到問題後,他猶疑了數秒:「說服吧……」他說習慣讓自己處於忙碌的狀態,那就無暇處理負面情緒了。

但若有一天,工作再無法麻痺失落的情緒呢?這次他沒想太久:「我答唔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