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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搜捕後】劉頴匡一年四度被捕 自問已做盡 寄望明天:下一代會叻過我哋

【大搜捕後】劉頴匡一年四度被捕 自問已做盡 寄望明天:下一代會叻過我哋

(獨媒報導)2021 年 1 月 6 日早上六時,劉頴匡在女朋友黃于喬(Emilia)家中被捕,被指涉嫌干犯《港區國安法》中的顛覆國家政權罪。警員帶走劉頴匡時,拒絕讓Emilia同?,於是她穿著拖鞋跑下 10 層樓梯,為的就是拍一張照片,「淨係諗住快啲衝落去影到嗰張相,要人知道佢畀人拉咗!」

自 2019 年以來,這已是劉頴匡第四次被捕。七年前,他相信透過參政可以改變香港,卻因 2018 年參加立法會補選被DQ,一度覺得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經完結; 2019 年,反送中運動令原本覺得「已盡」的劉頴匡死灰復燃,當上遊行和集會的「入紙師」,終換來三次被捕和四項控罪,包括刑期最高達10年的暴動罪。

在民主派初選之後,劉頴匡再度沉寂下來,打算在入獄之前享受最後的自由時光。他沒想到自己還會再次被捕,而原因是他參與了初選——這次,他真的覺得自己已成砲灰了:「我哋呢批人,呢53個人可以做嘅嘢係做盡㗎喇,我哋做唔到啲咩㗎喇……」他不是抱怨或後悔,只是為自己做得不夠好而感到遺憾、可惜:「如果你用返 Baggio(梁頌恆)嘅講法,我哋宜家鋪緊磚,但鋪完就要跳海㗎嘛,咁咪跳囉!咁當然我最希望跳完,喺後面仲有人會繼續鋪埋呢條路,咁我咪覺得有意義。」

「我有個好強嘅感覺係:我哋嘅下一代會叻過我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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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ilia 和劉頴匡

* * *

6/1/2021 清晨:厭煩的情緒

早上六時,Emilia家門外傳來嘈吵的拍門聲。當時,劉頴匡還未醒來,先被吵醒的Emilia聽到連串呼喝:「開門!開門!警察,宜家拉人!如果唔開就爆你門!」起初她一頭霧水,以為是鄰居投訴家裡的貓叫聲太大;擾攘近十分鐘後,警員才說拘捕與顛覆國家政權罪有關。

6名警員入屋後,有人負責搜屋,有人則向劉頴匡宣讀罪名。聽到「宜家拉你顛覆國家政權罪,因為你參加咗戴耀廷嘅攬抄十步曲」一句時,劉頴匡打從心底想笑出來:「我仲以為死啦,係咪我講錯咗啲咩,原來就係初選。第一下覺得好笑,第二下已經好快覺得:咁咪要拉好多人?」

劉頴匡被捕的戰績彪炳,但親眼看著他被捕,Emilia還是第一次。當時,她只想到要通知律師和傳媒,以及在Facebook公佈事件;劉本人則只為熟悉的程序感到厭煩,「已經經歷過好多次,就唔想再經歷多次。覺得48小時仲煩過坐監」。

於是,他不斷問警員:「你今次快搞定慢搞先?慢嘅我就帶多件褸。」他知道屆時要搜身,便盡量帶少些物品;他亦知道警署內很冷,便預先準備好外套。他嘆道:「都幾慘㗎,變咗咁熟悉呢啲......」

6-7/1/2021:獨自面對的空間

劉頴匡被送往旺角警署,最初與中西區區議員梁晃維被關押在同一地方。那時,劉雖然擔心過自己要即時還押,但還有心情跟梁晃維開玩笑:「又幾正喎,50幾個一齊嚟,好似入camp咁。公民議政平台搞唔成,我哋可以喺入面搞囉!」

但後來,因為劉頴匡咳嗽了幾聲,警員怕他有武漢肺炎,將他單獨困在俗稱「金魚缸」的細房。劉形容慘過坐監:「冇書睇、冇電視睇、冇得做運動,真係乜都冇。」苦無事幹,他只好在房內走來走去,又在心裡哼歌,和思考保釋後對傳媒說的話。

劉每次被捕後,內心總會經歷幾個階段——先想自己究竟做錯了甚麼,再想將來坐完監要如何,還會想萬一被送中會如何。他笑說:「一諗到最壞情況就會覺得軟弱啲,但到最後知道差唔多有得保釋呢,就好似唔記得自己諗過啲咩咁!唉!出黎嚕!」

警署外,Emilia持續與律師、傳媒聯絡,又替他更新社交平台,亦有朋友送飯給他。但對劉頴匡來說,即使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支持,「但始終無可避免,入面個空間就係得自己一個面對,出面有幾多關心,都感受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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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再一次走到盡頭

1 月 7 日晚上九時半左右,劉頴匡終獲保釋。翌日,他寫下一篇文章,提到:「原來即使我想平靜過日子,都可以在一個毫無預兆的清晨,被警察震耳欲聾的敲門聲震醒,突然用一條莫須有的罪名加諸在半年前的初選上,然後沒收你和身邊的人的財產,再繼而隨時可以剝奪你的自由。」

立法會選舉押後之後,多數初選參與者繼續以自己的方式進行政治工作,例如擺街站。但劉頴匡沒有——看著日程表上排得密麻麻的報到和上庭時間,他真心覺得自己已做盡了,再沒有甚麼可以為香港做的事情了。於是他減少政治工作,想把尚餘的自由時光留給自己和身邊人。

對他而言,這一年本來就有點苟延殘喘的味道——在反送中之前,他早有過一次走到盡頭的感覺。那是 2018 年,他在立法會補選中被DQ後,一度遠離社運,甚至有點「港豬」。直到 19 年 6 月,正在日本旅行他看到612示威、615梁烈士犧牲、二百萬人大遊行一一發生,開始感到愧疚。

回港後,他加入了很多Telegram公海群組,卻發現當中有不少社運素人,有些人連立法會有多少議席都不清楚。於是他生起一份使命感,原本覺得「已盡」的心也死灰復燃:「我識嘅嘢雖然唔多,但係原來都幫到手,例如點樣入不反對通知書。」他以民間集會團隊發言人的身分,多次申請舉辦集會和遊行,終換來多項控罪,包括暴動罪、煽惑他人非法集結等。

20 年的社運氣氛開始沉寂,但劉頴匡不死心,選擇參選民主派初選,卻在「入閘」後再次被選舉主任 DQ。他於是想,今次是真的到盡頭了吧?「我真係覺得我哋呢批人,呢53個人可以做嘅嘢係做盡㗎喇!」他在訪問期間三次說起:「我覺得香港人成日對我哋有好多期望,但我覺得係時候大家要認清:『係冇可能,真係冇㗎喇,我哋做唔到啲咩㗎喇......』」

「嗰啲咩『大家頂住,仲未輸』嗰啲,打氣說話嚟㗎啫。面對現實就係——我哋呢一浸人係做咗砲灰喇。」

未來:過得一日得一日

若算上今次大搜捕,劉頴匡現時有五項控罪在身,包括進入或逗留在會議廳範圍、暴動、煽惑他人參與非法集結、拒絕服從警務人員命令和顛覆國家政權。他每星期要到警署報到一次,平均每個月上一次庭,還未被定罪已遭限制自由。

自覺很大機會要入獄,劉頴匡希望在餘下的自由時光過平淡的日子:和女朋友在家中照顧貓兒,下班後和朋友玩board game、睇波、傾計,盡量開心地過每一天就可以了。

每次上庭,Emilia都一定會出現,坐在家屬席。劉頴匡笑言,近一、兩年的政治環境令二人關係變好。Emilia聽畢有點害羞,「因為......咁還掂都死,算啦,忍下佢囉!如果唔係,如果好地地就未必架,可能。」她望向劉,「你認唔認同吖?」劉頴匡不禁傻笑,「哈哈哈哈哈,係㗎。如果唔係話個情況咁壞嘅話,咁可能真係,不如搵過個啦,有可能咁樣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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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片土地偏執的愛

甘心成為砲灰,是出於對香港的愛,但劉頴匡對香港的愛有點怪、有點偏執。他從沒打算離開香港,「決定走唔走睇兩樣嘢:一係永遠返唔到香港,一係要坐幾年監。咁我係會揀後者。」

他說,即使香港的未來會變得越來越差,他也願意留下來見證。「如果真係有朝一日,你住喺香港就要講普通話、就係要寫殘體字,如果唔係就全部打靶,咁我寧願寫殘體字,我都要留喺度。 」

但嗰個香港,已經唔係你最初鍾意嘅香港喇喎? Emilia沒好氣地說:「唉我同佢講過好多次!佢話咩呢噠地咁樣,例如獅子山,例如有條城門河咁樣,就係因為啲好鬼『硬件』嘅嘢,我就覺得好怪嘅。」劉頴匡說:「係呀!同埋呢度嘅氣候呀!」

他接著說,「譬如一隊波車路士,其實佢咩叫車路士啫,咁多年嚟啲球員、領隊、老闆都係咁換,點解仲係叫車路士呢?就係因為仲有一班人,一班叫球迷嘅人,一路keep住支持住呢個地方咁樣。我覺得香港都係一樣啫,就算所有嘢唔同晒,只要佢仲有一班人陪住佢去睇住呢個過程,咁都仲係呢個地方。」

Emilia不認同,「我唔覺得可以類比。唔撐車路士唔會死,但你留喺度你可能會死,兩樣嘢嚟㗎喎。」但劉頴匡堅持,「我咪話我寧願改變自己,咪講普通話囉、寫殘體字囉......如果最後真係無得揀,只能夠一係死,一係就寫殘體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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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書給下一代

今年將要踏入 28 歲的劉頴匡,也懷疑過自己的思維或許已經過時,「我有個好強嘅感覺係:我哋嘅下一代會叻過我哋」,「要再有新嘅嘢做,就要有新嘅人,而我信係會有新嘅人。」他說,這也是在絕望之中唯一安慰自己的想法。

「經過咁多之後,如果個仔問返我,即如果仲有仔嘅話,或者generally下一代問返我哋呢一代,『當年2020年嗰陣你做咗啲乜?』,我夠膽講我哋真係盡咗力、盡咗力㗎喇。」

他想寫書,寫下這兩年來的經歷,留給下一代,「如果將來有第二個人想搞集會嘅,咁可以參考吓。」Emilia不屑地問,「仲搞集會?哈!哈! 你仲覺得有得搞?」她覺得劉頴匡仍以搞集會為例,有點好笑。

劉頴匡皺一皺眉,望向遠處:「唔知呢,會有嘅......」

記者:Ann Lee
攝影:林若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