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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灣仔街坊 歷數軒尼詩道愛恨變遷

四十年灣仔街坊 歷數軒尼詩道愛恨變遷

現年約40歲的Fion,是不折不扣的灣仔人——自小在灣仔銅鑼灣一帶居住,幼稚園和小學行兩個街口就到,返中學亦只是電車搭幾個站。就連畢業後,也在銅鑼灣工作了足足16、17年,到幾年前才頭一次過海上班。

軒尼詩道,多元得黎卻唔嘈

在Fion的記憶之中,軒尼詩道「多嘢食、多嘢睇」,街道兩旁不乏排檔、大酒樓與報紙檔。Fion最記得的,是小時候與家姐走路上學前,常去家附近的排檔吃如今已買少見少的「車仔腸粉」——滑溜腸粉配上炸麵筋造的酸齋,「好鬼好食」。那時軒尼詩道尚有多間大酒樓,「貴賓」、「廣東」⋯⋯酒樓姐姐推車仔,叫賣雞包仔馬拉糕等懷舊點心,味道也總教Fion難忘。不得不提的,還有街邊為數不少的報紙檔,小時候Fion總愛流連其中,不為報紙雜誌,而是買玩具和貼紙。

而Fion最喜歡的,要數那時在家附近,由SOGO、大丸和三越組成的「小日本」。以前Fion不怎麼愛讀書,放學就想去玩,偏偏父親在家附近做小販,放學時就「摷」她返屋企未,沒有就打。年紀輕的她沒有零用錢又不准出街,悶得發慌,一放假就央求母親帶她去行日本百貨。

「其實唔知睇乜嘢,純粹過癮」,Fion的母親很少買東西給她,但在又大又靚的百貨公司盡情瀏覽日本文具和日本玩具,還是教她滿足。多年以後,大丸和三越早已結業,只得SOGO屹立至今,不過Fion最記得的,還是大丸的章魚小丸子:「好鬼得意㗎,就算而家SOGO有,但好似都唔係嗰樣野」。

在Fion眼中,軒尼詩道很是熱鬧,卻絕不嘈吵。但回歸以後,自由行多起上來那幾年,她開始覺得街上很嘈,也很少去行街——「全部都藥房,唔係就卓越莎莎嗰啲,你係唔會行入去,因為根本都唔係做你生意」。走到街上,行幾步就被喼轆到、遇到人在入貨;百貨公司大減價擠滿說普通話的人;被米芝蓮推介的食店,未開門已經大排長龍。後來銅鑼灣一帶多了傳銷公司,更是每日晨早流流三十多四十個大陸人踎在街頭食煙⋯⋯「見到就唔會行過去,好似佢哋落來買嘢多過我哋要買嘢咁,冇咗個寧靜」,Fion說來,仍然「㷫㷫哋」。

動彈不得銅鑼灣

直至去年反送中運動爆發,昔日被行李箱和普通話逼爆的軒尼詩道街頭,也換上另一種面貌。Fion的家可以望到軒尼詩道,去年開始,她不時會在窗邊或者天台遙看街道上的示威者和警察,有時離遠都聞到刺鼻的催淚煙。

但更多時她就在人群之中。去年6月16日,她和朋友特意走到維園,塞了好幾個鐘才走出銅鑼灣。「係幾震撼」,甚少有強烈感受的Fion吐出了一句,那日軒尼詩道擠滿了人幾乎動彈不得,就算故意兜路走捷徑也無功而還。後來7月1日、7月21日⋯⋯Fion一次又一次從灣仔的家走去維園,而後又跟著人群出發往中環,入黑再走回家。在軒尼詩道來來回回,她不感覺累,只是一心想擠到維園點算那個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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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並非她第一次在熟悉的社區來回行走。時間回到30年前——1989年,只有9、10歲的Fion,天天看到關於八九民運的新聞,「唔係好識,但都知道呢樣嘢唔方好嘢」。有日她看電視知道樓下有遊行,二話不說就一個人跑落街,跟隨人潮走到終點,完了後又獨自走回家。那天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早已不記得,連身旁大人面色也毫無印象,唯一記得的,是自己「行到最尾」——「我淨係知要做我嘅嘢,冇理人哋」。

「如果嗰日唔去行,會覺得心裡面銀住銀住。」八九那年的經歷,就像揭示出Fion內心某種本能的對不公的不滿。2003年,相近的怒火在她心中重燃,為了反對廿三條立法,Fion特地走到維園遊行。那年盛夏,從晏晝3點多行到夜晚7、8點,記憶盡是熱和逼。而令Fion最難忘的,是遊行完了後徒步回家,放眼望去,整條軒尼詩道沒有車也沒幾個人,好靜好靜,直至晚上睡覺仍然如此。

「好似冇試過有呢一樣嘢發生,成個香港好似突然間靜止落嚟」,多年以後說起,她眼中仍然有光。

社區這樣誕生

不過,軒尼詩道被人潮橫額口號充滿,畢竟只是某幾日公眾假期的事。與很多香港人一樣,Fion去了一兩次七一大遊行便沒有再去。倒是2005年香港主辦世貿會議,韓國農民來抗議,意外為這個沉寂的城市帶來騷動。那時對事情沒怎麼關注的Fion,應八卦的朋友要求望出窗外,隱約見到警察和示威者在街頭對峙。「冇諗住咁激動」,遙看這些遠道而來的外國人真的挺「激烈」地和警方打起上來,Fion想的是,「我唔知咩事,但知道佢哋應該係有目的想爭取,先會過嚟做呢樣嘢」。

誰又會料到,2005年那個令不少香港人震驚的場面,在2019年竟成了家常便飯。「以前點諗到去遊行要帶口罩、眼罩、生理鹽水⋯⋯」三十年來走在同一條軒尼詩道,但要面對的東西已經截然不同。就連Fion的心態也進化不少——「以前2003年遊行完就算,冇咁入肉,點會關心隔離啲?仔」。但去年遊行,Fion完了後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望盡一己綿力幫助有需要的人——傳遞物資、幫陌生人拿幾把傘,甚或在家樓下與幾個街坊跟警察理論。

投入其中、「關心埋隔離嗰啲唔識嘅人」的結果,是令Fion對社區產生前所未有的歸屬感。從小到大在灣仔長大的Fion,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為社區出一分力,但經歷過社運後,她才發現身邊有不少街坊都「想個區好」,「唔係好似以前咁繑埋隻手」。於是,工作繁重的Fion也不惜犧牲僅餘的假日,做區議員義工,擺街站、開會搞活動,為的就是建立一個更美好的灣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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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毀又重生的欄杆及其他

動蕩的2019過去,緊接著疫情肆虐的2020,軒尼詩道又換了好幾番面貌。路邊的欄杆拆了又起了,滿街塗鴉亦紛紛被洗刷。在去年街上欄杆、紅綠燈、垃圾桶被搗毀的日子,Fion也曾心痛「點解自己長大嘅地方啲野會爛哂」。但後來她漸漸明白其中的發洩和憤怒,輕嘆:「香港都醜咗,算啦,由佢啦。已經搞到好醜陋,唔爭在囉。」

有好幾個月,Fion「受惠」於拆除的欄杆,像是走在軒尼詩道橫過波斯富街的時候,不用兜去駱克道那邊。但這個城市並不容許過久的失常,空虛的欄杆先是由一條條膠帶頂替,到後來,已經全面換成新的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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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肉酸囉」,Fion忍不住抱怨。逐樣數算,悄悄改變的,還有軒尼詩道上越來越多的警察和警車,以及越來越多落閘招租的商戶。望著曾經熱鬧繁華的軒尼詩道,正逐漸步向「死城」,Fion有點失落:「知道社會要進步,實有啲舖頭要淘汰㗎啦⋯⋯但係咪一定要有自由行,香港先可以繁榮呢?」

有不少人說,商舖倒閉,乃源於去年社會運動爆發,但Fion不同意:「(社運發生時)你想安全閂閘咪得,但戴口罩呢家嘢係長期」。如今持續近一年的疫情,才是商戶結業的元兇。

給我一個街邊的球場

在灣仔銅鑼灣一帶居住40年,是次訪問對Fion來說應易如反掌,但出奇地她不止一次說:「啲問題好難答」。「以前細個都唔識、唔覺」,年輕時並沒意會到珍貴的記憶,早隨著街上拆遷的舊物一同遠去,而人大了投身工作,對周遭事物的感覺亦變得遲緩。重新追溯以前視為理想當然的物事,Fion才發現一切並非必然:「而家睇返啲相,原來以前都幾繁榮、感覺好熱鬧,反而而家香港係冇呢樣嘢」。

小時候,Fion因為自己住在灣仔和銅鑼灣站中間,總覺得「兩邊不是人」。今天再問她喜歡灣仔嗎?她毫不猶豫笑說,「住灣仔其實幾好㗎」,銅鑼灣至灣仔的軒尼詩道什麼類型舖頭都有,沿頭又有巴士路線去想去的地方。「反而而家新開發嘅區,將軍澳嗰啲仲陌生,全部都集團式嘅」,她說著皺了皺眉。

何況,「要有球場就有修頓球場」,Fion笑著補充。因為會去打球?Fion說沒有,只是有空經過就會坐一坐,看看陌生人打波。說罷又若有所思地道:「都幾搞笑,唔知點解無端端攝個球場落去,又唔會起棟樓出嚟。」在今時今日見縫刺針起樓、每寸土地都得發展、任何黃金地段都不容浪費的香港,倒是這隨口說出的一句,像一記打在心口的悶拳,在訪問完結仍久久不散。

【我們走過軒尼詩道街頭】
活動由灣仔區議會贊助
主辦:香港文學館
協辦:灣仔區議會文化及康體事務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