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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候選特首的共同願景 ——香港要成為怎麼樣的金融中心?

前不久,回校上課時發現,大門口對面的欄杆掛了梁家傑的競選牌子,上面印了其中一項梁先生的政綱:確保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

我突然發現,兩位特首候選人辯論時舌劍唇槍,好像兩人立場南轅北轍,其實,看真一點,他們有不少共同點,難怪政論家王岸然批評梁家傑只是「配合」曾蔭權,談不上競爭,似乎不無道理。

其實,競爭性的選舉,人們才會比較關心候選人的差別,但我心裏疑惑:如果是一個結局早知的選舉,一個市民沒有投票權的所謂「選舉」,候選人的差別又有何意義呢?如果你也有這樣的疑惑,我建議你一個閱讀政綱的方法:不妨看一下他們的共同點。

兩位立場及姿態表面如此不同的候選人,若有什麼共同點,必定是社會上最主導的意識形態一部分,否則不會這麼「巧合」,這種共同點的主導性,肯定比受人揶揄的「務實」哲學更主導。

金融中心,似乎是香港的目標,是想像自身達到「世界城市」(world cities)的路途,是全球發展的龍頭。「世界城市」,是一個現代化的標準,也是一個西方中心的概念,所以,曾蔭權念茲在茲的是倫敦 與紐約 ,而不是亞洲其他城市。

我對金融資本並無敵視之意,但是,令我納悶的是人們如何談「金融中心」。每有人說起「金融中心」,用的字眼總是「鞏固」、「確保」、「發展」或「邁向」,卻很少談如何「面對」及「應付」,其實,就連當年的「大鱷」索羅斯也心存這份警惕,但我們卻只有擁護。我記得,曾澍基在90年代已提醒我們香港進入曼克頓化,金融業帶來的是階級兩極化,如果這是太遠的忠告,那麼,只要想一下由97到03年,香港的經濟衰退時代,這個城市如何在金融資本波動下掙扎,大概不會如此樂觀。

這當然是芸芸「世界城市」或「全球城市」理論中最簡陋的一個版本,我猜,連提出「全球城市」理論的著名學者莎辛(Saskia Sassen),也大概會對我們這兩位候選人很有意見。她雖然認為倫敦及紐約是全球城市的層級頂端,但是,她不是「中環價值」的旗手,她眼中的「全球城市」也不是上帝應許之地,她清楚知道,它包含了各種各樣的不平等。這一點不難理解,2001年紐約世貿雙子塔被襲,死者中有固然有一些曼克頓的金融精英,但是,內裏有更大量的低薪移民勞工。再往外看一點,我們知道紐約不只有曼克頓金融區,還有各種階級及人種的社區,在名牌時裝店的後巷,有非法勞工的血汗工場。

環顧全球,我們看到城市的多樣性。被認為是「全球城市」的城市,也不是只有一個模樣,就以東京 為例,我們只知道有日經平均指數,卻不知道東京在面對去工業化過程中,經濟並沒有產生金融及服務業化,城市的製造業、建造業及零售業佔六成左右,金融及生產者服務,要加上政府的經濟活動,才剛過三成。地理上,東京變成一個有點像「第三意大利」(Third Italy)的生產區域,幅員很大,中心是公司總部,外圍50公里是研究發展,再外圍的300公里是各類科技含量較高的製造業。

香港當然不會是東京,至於會否成為倫敦或紐約,我想也大概不會,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的城市都具有多樣性(diversity)。就好像在中環商業區外有小商業,有小販,有社區經濟,有本土歷史感濃厚的地區,有街頭文化,有藝術社群,有來自全球各地的移民聚落,城市邊緣有濕地,甚至有農地及農村。批評「世界城市」理論的學者Jennifer Robinson說,人人渴求變身全球城市,卻忘記了所有城市也有日常平凡的一面,她建議,我們不妨把城市看成「日常城市」(ordinary cities)。差不多半個世紀前,作家Jane Jacobs描繪的「偉大的美國城市」,就是那樣多種多樣、生氣勃勃、適宜人居住的城市,是我們的家園,而不是大鳥會撞死在玻璃幕牆的商廈森林。

可惜,我們還沒有弄清楚城市的日常性,大部分政治人物便急於為香港裝扮成「金融中心」——一個不能挑戰的城市願景。

只有體驗城市的日常性,我們才不會相信「金融業就可以養活千萬人」這樣的「豪言壯語」;我們不會一邊清拆灣仔喜帖街及深水埗的五金街,另一邊為中環的國金在海傍蓋一條公路通往會展;也不會精神分裂,清拆天星鐘樓後,又趕著說要為500幢建築進行歷史保育;不會讓屏風樓把幾百年的元朗村落包圍著;不會任由屋村的街坊茶樓及茶餐廳被領匯魚肉,卻告訴人家香港是美食天堂。

這些批評,我們好像都講慣了,大概被批評的也感到有點麻目,覺得一點用處也沒有。有沒有用,視乎你的意志,一些城市規劃師及研究者,過去十多年來在發展中國家提倡「城市發展策略」(City Development Strategies)平台,製作「社會經濟地圖」(socio-economic map),讓城市不同的持份者可以參與討論城市問題及願景,制定發展策略,更有一個世界性的組織「Cities Alliance」在推動這些計劃。

這當然不是靈丹妙藥,但是,它成為草根團體的工具,用來限制「唯經濟」導向的政府,讓我們的城市想像從「世界城市」的框框中解放出來。要達成共識很困難,但多樣性本來就包括不同利益及意見,不同的城市生活方式的碰撞,但同時,也強調良性連結作用。

金融商業區的發展,真的要把附近地區變成「重建區」,然後一一吃掉?這些「老區」可以有生機勃勃的傳統行業,服務街坊及上班族,成為居民的謀生空間,也可以是歷史建築群或藝術文化社區,令市民認識及表達自我,市中心的生活可以多元有趣。

這些跟特首選舉有沒有關係?如果永遠是這樣子的小圈子選舉,那麼關係可能真的不大。沒有民主,我剛才講的都是夢話,但這些夢話令我們去想,為什麼要民主?不單是為了可以投票,還為了可以投身參與,為了這個城市──我們的家園。

明報.論壇版.2007.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