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跳制」第二期:文本對話

「跳制」第二期:文本對話

文│sophie

陳 雲 《 執 正 中 文 》 一 段︰
「昔日的憂鬱、憂悒、心悒、憤恨、怨懟、悽惶、驚惶、哀憐、哀慟、哀矜、發脾氣、動肝火、發晦氣、說晦氣話、愁腸百結、牽腸掛肚……中醫的心、脾、肝、腸,都被排擠掉了。即使貌似艱深的「悽惶」,也入了粵劇《帝女花》的曲文,響徹里巷。今日電的劇集,只有負面情緒。日常語言字詞的喪失,令到描述感覺的珍貴知識都消失了,此後,描述感覺的能力,就交託予精神病學構成的龐大權力網絡。詞彙就是權力,句法就是權利,恢復舊詞的記憶,喚醒句法的能力,是城市人重奪權力、重建自我的策略。起碼,我口中講述的語吾,心中思考的詞彙,在我的手上。」(頁273-274)

(嗚謝朋友傳來這段文字為跳制打氣!)

對話 . 對象: 菊姐、sophie

文本: 小說<婉兒>是作者菊姐童年至十四歲時的親身經歷
http://shortpressaction.wordpress.com/2011/08/29/53/

語錄(2011 / 2)
今年六十六歲。
老實講我從未接受過教育。
二十年前四個仔女大學畢業後便離開了家,約埋一齊走的,
已沒有再見過面。
覺得自己生錯吧,不應該帶他們來到世界上。
我對此還很看得開,我不信親情,當年我也離家出走,
所以不想重覆我媽的步伐,「打鑼」般找自己。
我有我的驕傲,一個草根也可製造幾個可以過到中產生活的人。

但後悔為何不在年輕時好好栽培自己。
現在已去到老的盡頭,生理正在退化,不能plan計劃。
我是個好信宿命的人──太好的不輪到我。自以為事情完美劃上句號時,命運不能讓它劃上句號,
偏偏被愚弄。
對生命已自動棄權。
自覺是個不知所謂的老人,對社會沒什麼貢獻的平凡人。
我已幾歲起便做童工,已盡了社會責任。
我外面與私底下有兩套。
現在生活得像一個不乖的小孩,有時會沈迷打機,
在blog上寫一些不知所謂的詩。
現在在精神病院工作。
對精神病的看法?我因為從前的經歷,所以有抑鬱症。
我認為抑鬱症只是時下人云亦云的講法而已,只是風扇中的一口螺絲。
我生於一九四五年,從前沒有精神病這回事,只會說「鬱鬱而終」、
「鬼上身」、「瘋癲」……
「黐線」也是在八九歲時才出現,那時電話剛流行。
精神病是思想調整上失去平衡,不是生理問題。如沒精神病的病稱,
我會形容自己:好唔開心,但如果不死,就要好好做人。
我不明白你為何那麼執著抵抗所有病名。
聽你說成功戒藥,我也試過,但不成功。
你有被人佔便宜,被害的恐懼?呢D野好難改變,我也經常被人揾笨!
好似我花六佰元先買了一部手機,你花了差不多價錢就買了一部功能多又可上網的手機,不值,
分明蝦我唔識分。

(那部手機是國內產品,所以較便宜!不緊要,但後來發現上網速度奇慢,常hang機,完全開不到電郵。根本有等於冇。
不能由此判斷你被人揾笨。你看!我們不能輕易下論斷!)

(圍繞<婉兒>、以上的語錄,我們再對話)
2011/3-2011/4

1宿命
(什麼是宿命?)
我信「千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前世修來的緣份。
冥冥中自有主宰。
自從佛像興建在大嶼山後,颱風來襲的風向也改變。
之前提「完美」是指心中意願,事情到了醜惡的境地才完結。
我總是覺得太好的不輪到我。
現在不為金錢家庭煩惱而為健康煩惱,
糖尿病是我媽給我的「遺產」!

(其實我不太信你真的信「宿命」。看過〈婉兒〉,知你曾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
是不是一種無力感無法處理?真正的困難是什麼?例如從前與家人的溝通會否有困難?)
家人之間爭執總有架啦…
記得個仔大學畢業時他說為什麼人家可以去歐洲旅行自己就要做暑期工?!
我說我命中注定要工作來討生活,你命中注定也要工作賺錢吧!他冇聲出……
我記不得哪時開始沒有老公,其實始終冇鍾意過佢,識佢時佢屋企有間舖頭後來他搬出來後就賣汽水維生。後來他一天他跟我說想學駕車,就將養家的責任交給我,我一個人也應付到。他想轉行靠駕車揾食吧!他試過偷錢,仔女的零用。後來他過了身,我就養起頭家。
我媽同老公好friend,他們性格也有點任性。她已作古了,憎恨也過去了。她曾賣過兩個仔女,總共生了十三個,唔知生咁多為乜。
我在親戚間受了很多白眼……我曾做幕後製作,幕前看不起幕後,
幕後看不起幕前,但結交的朋友很多,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賺了很多友誼。

(如沒有「不幸」,你還信宿命?)
其實這是消極的,如果不是這樣,解釋不到為何那麼多不幸。
講係咁講,人還是有自己的力量……

(你的生命力在哪裏?)
勇氣、自己的力量!

(你信宿命是否大於念力?)
係!我信宿命是否大於念力!
其實宿命和抑鬱症都是「喘氣位」,時常都咁積極會崩潰的!

(我有個20歲的弟弟。在這五年間三年半也足不出戶,現在閉關在家也接近一年。
他曾經說對前途沒有信心。你說對生命自動棄權,使我感觸很深。)
我沒有什麼要跟他說,如他覺得自己做人沒意思,不如捐器官吧!
人身上最有價值的就是器官!
他的問題是「盲婆包袱」,要他自己才解開。
困住自己也要意志力你試下困係間房度丫。
我曾對家也很憎厭。他如果要離家,我也願意幫助他。

2極端
(你說過你對人和私底下有截然不同的兩套。
精神病是思想調整上失去平衡。
有時我想:「極端」這個視覺化的語言有否限制了思考?
特別每次聽了有人說精神病人想法極端,或自己絕望時,
也使我想每個人的「極端」放在哪裡?怎去衡量?

你說我搞這些好艱難。總有些成功有些失敗,還說我位置也大。
對我來說,成功反面不是失敗,不是不能達到預期目標,而是失去嘗試的勇氣。

不開心相反是什麼?開心相反是什麼?)

開心相反一定是不開心,放在左右兩肩上,靠「心」去中和。
為什麼你執著去想?

(我想說的是,成功失敗往往是一念之差。誰說失敗沒有價值?
從前有個老師常說:「愛迪生發明燈泡失敗了很多次,被人取笑他無可能成功,他說失敗多少次代表有更多機會成功,因可從錯誤中改進!」這便是相對的意思吧!進一步說,面對問題時,像找不到出路,例如我常被溝通問題卡住,我不會立即想盡方法「解決」,令它消失,而問自己可否創造多一個空間和方法來思考問題:來源是否如自己所認為?真正面對方法是什麼?

所以才有文本對話!這是重要推動力,更希望這個空間能融納更多人一齊討論。)
我沒有想得這樣多。
我覺得食藥便是那「空間」,緩衝區,在麻痺中停下來,少些雜念。
還有縱容自己看書,最近看<道德經>,想寫一個單親家庭的故事,
這是讓自己開心的方法。

(很多人被精神科藥物弄得腦神經受到損害…..)
那些人關我咩事,對不起,我就係咁自私!

(為什麼婉兒會認為被人欺負是「理所當然」?)
那時代(五、六+年代)就係咁,見你咁蠢,唔蝦你蝦邊個呀,
是一種低下階層的卑鄙吧!

(現在呢?)
每天在精神病院也看到一個女人常蝦蝦霸霸,喜歡炫燿有人送她名牌衫,取笑別人著女人街貨色。我駁她:就算我穿女人街貨色,
起碼也用自己錢買!不似有些人不勞而獲靠人接濟先有名牌著,仲曬命、挖苦人!她怕我。我才鎮得住她!

3選擇
(現在的你跟十四歲的你〈婉兒〉最大的分別?)
之前幾唔開心也不似現在這樣絕望。
從前的我,不論遇多少挫折,只要能力做到,不理多少困難我都會去做。現在生理真的退化了,不早之前入過院,
有時心臟會亂跳,其實現在很需要別人照顧…..

(有沒有想念過親人,其實他們在你心中嗎?他們離開你對你有遺憾嗎?)
我真的鬆了一口氣,因他們實在帶給我太多麻煩了!老公也折磨得我太緊要。其實我也疼他們。也有用心檢討自己的。四個仔女只有兩個成材。其中一個曾想和我一起住,養家,但後來我也拒絕她好意了。
我趕她走的時候她23歲,後來他們四個(仔女)才齊心一起住。
至今他們也不知我住在那裡。

(這不是命中注定吧?也包含你的選擇!……)
有冇想過宿命論反而是真正令你不開心的原因?

宿命只不過是個名詞,不開心時推落去……
聽你的口吻似乎要推翻我,想把我從低落拉出來,但你想跟我談命運,我覺得你未夠資格。

(對我來說,如果我認命的話,我不能生存下去。我只是覺得宿命似是你一口索緊了的螺絲,我不明白…宿命令你「喘氣」之後又如何?你似乎把生命力、自己的人生也看成一種命中注定的、限定的力量(定數),這念頭令你將可能的也變成不可能。似乎倒果為因吧!而且更掩蓋了你內心更深層的問題,真正的「盲婆包袱」…那麼你憑什麼去「驗證」事情是命中注定?)

憑自己六十多年的人生經歷累積的。
世事往往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為絕路,偏偏遇上問題癥結的人、問題中人解決問題。
經歷太多講不完。可能覺得自己經歷好多吧…我都不知你同精神病博鬥幾耐?

(十幾年,其實我說過我曾經都好似你這樣想,食藥或患上醫生口中的精神分裂症、抑鬱症是沒問題,
但當發現被推向一個不自由的位置時,就醒了!)
那麼你夠堅強吧!

(我不認為,我不用堅強來形容自己。)

(現在你身體不好,安眠或抗抑鬱藥的副作用會令你糖尿病惡化?)
不緊要吧,我都「果頭近」,冇乜力氣再對抗病,抑鬱是不是病都不在乎了,吃藥已一年多,如果我要戒藥也戒得到,只是不想戒。惡化就惡化下去吧,如果被判為精神病是誤會,要吃藥是誤會,誤會加誤會推下去就好…可以早點結束生命!

(講來講去,只不過是因沒有力氣,失去力量!)
係!…我不是三四十歲,要教育的話,你找一些年輕人吧,教育我,不必了。

(如果有力氣的話,你想做什麼?)
冇「如果」呢……

(你說過因為從前的經歷,所以有抑鬱症。倒過來,可不可說因為抑鬱症而有從前的經歷?)

咁又唔可以咁講!我從前不開心也笑住對人,工作時也不會影響到別人。

附一:
給菊姐的信│sophie
http://shortpressaction.wordpress.com/2011/08/29/%e7%b5%a6%e8%8f%8a%e5%a...

附二:
自我命名│sophie
< 回家 >
早衰的絕望如今變了
一枝又一枝塗抹唇上
才發現致敏的唇膏
被擱置封塵
在家一角  忘了多久

臉   在家上結疣  磨平
三個月  再生  一年  再脫
多少痳癢沒法進睡至夢中
外貌與年齡的落差沿著兩腿的
弧線流淌經血
如樹根向下延伸
一滴又一滴留在街上混凝踱步
停頓踏成一個鞋印

為何不敢嘗試經血的味道
手指周邊皮肉被抓滲出的
卻立即一口啜吞

對立的極端倒推下  極點伸開
巴士失去相對的快慢行走
路上向前追的張羅的直線載我回家
請試試看  線在紙上貼近雙眼
被錯別視角覆製
浮動交錯游出邊界外
平面立即成為立體
失去的一端在手指上結痂
它如入睡前  那白色天花板上
塗漆留下的痕跡被我幻想出
無窮景象
包裹另一房內突然傳出的叫喊
一下子搗碎

原刊於32期<字花>
十四歲,即十四年前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
至今沒吃藥已踏入第七個年頭,不用再覆診。
可是,這五年間,家弟又納入精神科、
社福體制內,像沒完沒了。
我是「問提者」。
請不要叫我做「康復者」。

源自「跳制」:
http://shortpressaction.wordpress.com/%e6%96%87%e6%9c%ac%e5%b0%8d%e8%a9%...
如果想要印刷版, 請電郵至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