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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北京‧六四民主運動研討會的一些回應

在六四二十年之際,一群內地學者在北京舉行了「六四民主運動研討會」。參加者包括徐友漁、崔衛平、周舵、錢理群、滕彪、張博樹等。正如參與者之一崔衛平所言:「對於六四集體保持沉默,實際上是參與了隱瞞這樁罪行…」。研討會從多方面對六四民主運動進行思考,部份與會者隨後更把文稿發表於網上。在此,先向各位與會者的良知致敬。

對於研討會的文章,暫時只能找到五篇。當中崔衛平的「為甚麼要談六四」,主線是套用哈維爾「無權力者的權力」,體現學人應有的風骨,堅持說真話,對於身處開放社會的個人而言是多麼平常,可對於在專制社會的人民,說真話就是在衝擊專制政權的權威和合法性。這是可敬同時亦是可悲!

錢理群的「一個未完成的歷史任務」,嘗試從歷史角度思考中共政權下對言論、出版、結社自由的爭取、承諾、背離、扼殺歷史。文章主線為中共政權的建立,背景乃由於國民黨的法西斯管治,剝去人民的言論、出版和結社自由,中共以這些自由作為號召,得到知識份子響應,從而獲得了社會支持,更把相關自由寫在1954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可其後的反右、文革、反自由化等政治運動卻以階級鬥爭為綱,背離了當初承諾,六四民運本是重新爭取憲法賦與的自由,可卻觸動一黨專制的禁忌,觸怒專制政權…

錢理群對中共後來如何扼殺自由的評說是深入而豐富的,可是其故事的開展卻有點古怪。為何要把言論、出版、結社等自由說成是中共給中國人民的承諾呢?國民黨在1928年才完成北伐, 3年後日本入侵東三省,再6年後便抗戰了。文章卻把國民黨說成是法西斯:「在所有學校,秘密偵探、欺詐逼害、武裝威脅、金錢收買的特務作風,盛極一時。教育與學術尊嚴,掃地以盡。」這些都是《解放日報》的說詞,豈能以此作為國共內戰或國民黨管治時期的社會背景呢?蓋國民黨管治最為人詬病的是貪腐問題,尤其北伐時招攬大批土豪地。對言論是有打壓,但整體言是有心無力,至於學術,則那時可謂甚為開放,大量從海外歸來的學者,像陳寅恪、湯用彤,在這時講學作著述,怎能說學術尊嚴掃地。為何要把中共誣衊對手的政治宣傳說成是社會背景?何不直言言論、出版、結社等自由的倡議先導是新文化運動,然後籍五四把這些理念付諸實踐。中共不過是順應民情把各樣自由寫入憲法以取政權合法性。我們今天爭取各種自由,就是繼承中國人爭取近百年而仍未得到的基本人權,這不是中共的歷史任務,這是中國人的歷史任務。當然,若中共順從民意,這可以成為中共的歷史任務。我們就算渴望取得「從上而下」配合「從下而上」的政治改革,也犯不著以媚共方式來達至吧!自由,應是從說真話開始。中共背棄憲法承諾的教訓,不是太清楚了嗎?

徐友漁的「從1989到 2009——中國二十年思想演進」,嘗試探討六四鎮壓對中國國民國家認同的衝擊和影響。其主線是在89年時,國民 (尤其參與民運者) 對中共政權是充滿憧憬的,相信他們的訴求會跟政權形成良性互動,政府縱要清場,也只會用橡膠子彈這類中度暴力,對從上而下的政治改革仍亦滿信心。可六四的血腥鎮壓,讓中國國民的幻想破滅,明白中共政權對權力的抓牢是堅定不移的,徐友漁把這種政治覺醒視為六四一代的政治啟蒙。故隨後的維權運動,乃政治啟蒙後國民認清一己的權利必須靠自己爭取,把六四時政治訴求轉化為具體權利的爭取,並對前景充滿樂觀。

把六四視為當代中國思想轉型的分水嶺,是不錯的思考維度。尤其中共經過六四後威權掃地,以發展經濟話語取代政治理想,民間高談經濟少談政治,都是六四間接帶來的深刻思想轉折。當然,徐友漁對六四後民間政治爭取形式上的轉變是有其根據的,可是對於他的樂觀,相信將可產生從下而上的政治改革,我倒有些疑問。疑問背後的較大問題,是關乎六四精神的延續問題。首先,把維權運動視作六四精神的延續我是認同的;可是,從維權的發展,我卻深感維權運動跟中國新生代的斷層現象。現在常說80後一代,火炬一代,杯葛法國,抗議美國甚麼的。可為甚麼不見這一代浩浩蕩蕩的去參與維權呢?這讓人想起孫隆基的「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一本洞見與妄斷同樣多的奇書) ,當中一個我認為很有意思的觀點,是中國人個人主體性的不發達,孫隆基套用魯迅的話就是「中國人向來有點自大,——只可惜沒有『個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愛國的自大』。」用魯迅的觀點往80後一代去套教人產生歷史悲涼感。為何中國年青一代的自我主體性總像脫離不了傳統框框?回想新文化運動,胡適、陳獨秀等尚能成為五四一代的思想啟蒙導師,引發高舉自由、公理與人權的五四,造就「新青年」。可六四以後,中國知識份子到底給中國青年留下了怎樣的思想養份?當今中國年青人的啟蒙導師在哪?中共打壓是一面,可知識份子集體下海是另一面。當自由、人權等理念不能在新生代生根,我們是不是要更加把勁地努力,而不是盲目地等待光明來臨呢?

其他可找到的研討會文章尚包括張博樹的「論敵對思維」和張耀杰的「根本解決與點滴改良」。張博樹從中共崛起的歷史回顧黨高層的思考路徑總離不開革命、奪權、內鬥,而這套思維一直延續至建國後的和平時期,結果導致連串政治災難。其觀點讓我想到張汝倫對中國社會主義發展的探討,指出二十世紀初社會主義在中國本是百花齊放的,當中又以無政府一派最突出,可俄國十月革命,使中國左翼大部份投向共產主義。對馬克思言,暴力革命是最後的選擇,可對蘇共模式,這是必然選擇,以革命鬥爭為綱。中國左翼因見到「巴和會」的強權粗暴而對溫和協商不再抱希望,奉蘇共為師,歷史的不幸總教人欷歔。至於張耀杰,則以波柏在「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中有關全盤改革與點滴改良的觀點回看中國的政治圖譜,以陳獨秀和胡適作為兩種模式的原型代表。都可一讀。

給研討會文章回應,並不是為了找渣,而是想籍討論把一些因六四鎮壓而掩蓋的問題釋放出來,期望能對六四討論加磚添瓦。畢竟六四,是屬於每一個中國人的,而討論,卻實在太少。

文章連結:

崔衛平:為甚麼要談六四
http://www.bullogger.com/blogs/cuiweiping/archives/295243.aspx

錢理群:一個未完成的歷史任務
http://www.tiananmenmother.org/forum/forum090516004.htm

徐友漁:從1989到 2009——中國二十年思想演進
http://www.peacehall.com/news/gb/pubvp/2009/05/200905160630.shtml

張博樹:論敵對思維——為紀念天安門事件二十周年而作
http://www.chinesepen.org/Article/hyxz/200905/Article_20090516032307.shtml

張耀杰:根本解決與點滴改良
http://www.tiananmenmother.org/forum/forum090516001.htm

加上一篇
周舵:誰將折騰中國?
http://www.chinesepen.org/Article/hyxz/200905/Article_2009051213032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