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彤攝
文/ 鄭穎瑩 圖/李澤彤、郭慶輝
9月28日的煙霧彌漫，至今仍在李澤彤心坎中縈繞。與大部分行家一樣，那天是李澤彤人生首次「喪食」催淚彈。其中一次，與他一起「中彈」的，是手足余俊亮，兩人置身煙霧中呼吸困難，就跪在警方鐵馬前，互望着對方眼淚不停飈出。兩個大男人淚如雨下，與催淚彈一樣難得一見。警察早在他們面前築起一排排防線，並向他們大喝：「走啦你哋！走啦你哋！」，後方已是一個個準備拋出的催淚彈。結果呢？李澤彤淡淡然說了句，「我哋無走呀，都要繼續影。或者阿sir當時唔知我哋係記者啦（先至會咁惡）」。他們一個轉身，又跑進煙霧裏。
就像卡帶重播無限loop：一邊拍照（有時單手揸機），一邊被煙霧刺得不斷流淚、狂咳，更有幾次無力跪地。李澤彤當刻甚至以為，自己撐不過去，隨時會暈倒。然而最後，相機的快門按到87枚催淚彈都施放完畢，他也沒有停過下來。
那天下午4時多，李澤彤接到上司短訊，問他可不可以提早上班，拍攝其他活動。或許命運早已安排，李澤彤在家中準備出發之際，已看到夏愨道有亂狀，主動向上司要求到金鐘拍攝，就跑到了最前線。
施放催淚彈前，是一連串的胡椒噴霧，李澤彤與一眾攝記夾在警察與示威者之間，雙手與面部都沾到胡椒，混亂中找到一支水，打算一人分一些清洗。然而，迅雷不及掩耳，催淚彈已應聲擲下，眼前看到的只有縷縷煙霧，「放咗第一個催淚彈時，反應係即刻閉氣，以為無乜嘢、以為吸唔到，但原來隻眼都會中。我嗰時帶咗口罩、毛巾、眼罩，以為入唔到隻眼，但都係入。」
行家紛紛避走，李澤彤看到的，是平常一起工作的攝記，有些跟示威者退後，部分走避不及，集體仆入草叢狂咳，他自己繼續緊看相機的view finder，但其實已「咳到甩肺」，「都驚會暈低，因為唔知有幾大衝擊，因為我第一次中催淚彈，但真係呼吸唔到。啲鼻涕、眼淚不斷流，到最後不由自主咁跪咗喺度」。
背上相機，就未敢輕言退，與其「硬食」，李澤彤與戰友們選擇冷靜地從混亂中極速學習，「中咗一兩次後，咳完，識得多咗走位，就發現影響唔係好大，隔一陣可以返去，我哋幾個就係咁影影影影影，影一陣就跪一下」。當他憶述「影影影影影」之時，你大抵可幻想到，那時那刻在他心裏，影到好相片勝過一切。
然而，87枚催淚彈對李澤彤而言未算最可怕，有血有肉的「頭盔人」－－防暴警察，才最教人恐懼。
郭慶輝攝
那夜，防暴警在前，催淚彈在後，不斷在金鐘中環來來回回，李澤彤記起，當時他正近距離拍攝一排防暴警察，不料他們突然向前衝，其中一名防暴警就猛衝過去指着他（李邊說邊舉手模仿其動作），叫他走開，「我不斷叫：『我係記者，做嘢咋，做嘢咋』，佢哋有聽到，但隔住個豬嘴，把聲好恐怖，聲音好似經過過濾，你再望到佢個眼神，好空洞，那一刻，最驚」。他帶着眼罩，隔着view finder拍下照片，那種距離感今日想起，仍然猶有餘悸。
而李澤彤當刻不知道，那個晚上，有一個人正在家中，比他更著緊他自身的安危－－他未婚妻。「 其實我想多謝佢，佢犧牲咗同我一齊放假嘅時間，在家乾擔心。佢以前都係做呢行，好明白點叫我退後都唔會有用。」平日的李澤彤，工作起來總是冷靜得很， 過去逾月，東奔西跑記下佔領重要時刻的他，原來並非無所不怕，催淚彈、防暴警……更怕那一位擔憂。
但當我問他，若有機會，是否仍會衝前拍攝催淚彈畫面？他直言，每個攝記都想見證歷史，甚至有同事至今仍慨嘆，上級當天沒安排他開工，「攝記眼中，日頭第一次催淚彈係最有標誌性」。
事後回想，我問他這個問題，其實多餘。
9月27日，學聯與學民成員衝入公民廣場，李澤彤剛巧在立法會的記者室準備傳相片回公司，電視畫面突然出現「騷動」，他二話不說直奔落樓，連貼身的手機都沒拿就離去。最後，他與學生一同被困公民廣場內，冷靜過後，才記得漏了電話，由我協助他取回。看着他與攝記們衝前的幹勁、那種對相片渴求的熱情，恍如安裝體內的自動mode。重提事件，李澤彤像早已忘了漏電話一事，只顧笑笑口說，「好在跑得快，先影到周永康爬入去咋」。
【謹此向所有硬食/未食催淚彈的攝記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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