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摺疊生活,身體消費再創造

摺疊生活,身體消費再創造

  寫作光譜遼闊。書寫學術論文的語句章法,或論證時的思辨邏輯不是人人懂得;刊登在報紙上的學者專欄,如在眾生重複的生活中綻放一點光。時任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特聘教授的張小虹,鑽進學院埋頭著書又穿梭大街小巷享受「血拼」(shopping),既專於當代流行的性別理論、解構主義、精神分析及後殖民論述,近年又開始寫寫散文學習放鬆。跟她傾談,猶如漫遊城市與書海,微觀種種消費現象。知識立於一點,然後像漣漪般環環開展,卻不會忘記原初的核心。

  張小虹笑稱甚少踏足香港,最近卻頻頻到訪。月前來擔任「城市文學創作獎」文化及藝術評論組評審,5 月底又應光華新聞文化中心邀請,主持講座談張愛玲。她對香港認識不多,攀談間反問:「在香港哪裏可以買到老東西?」她最為人熟悉又讚歎不絕的,是對資本主義、衣服飾物或張愛玲的透徹獨到。不過,是次訪談多說其個人體會,如散文書寫的經驗、操作學術理論的角度、身體與衣物的感應,及她依然關心的台灣性別狀況。

寫散文如散步

  讀過張小虹的論文或短評,不難發現她喜歡創造新詞彙。她帶點慨歎說,在浩瀚巨大的文字世界裏,讀字的人愈來愈少,給圖像主導了。「如果我們還要做文字工作者,第一個要練習的本領,就是學會怎樣draw people attention,怎樣去下一個好標題,抓住大家的注意力。」這種取悅眼球的做法,不是流行八卦雜誌的譁眾取寵,她仍十分重視文章的內容與素質。「現在有那麼多的書,出版本身已是商品化過程,是一個怎樣命名書名、eye catching 的過程。」

  《身體摺學》沒有「哲學」二字深沉。「摺」是「軟想像」,是她近年「非常非常關心的題目」。該書,「就是一個所謂女性知識分子或學院女性的日常生活,起居坐臥,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單純平凡」的散文結集,同時「摺進了彼時溫州街家的一磚一瓦」,「意外地幫我折疊出一個已然消失卻又歷歷在目的家」。

  散文,是她近年才開始着意的事。「其實我不太知道怎樣把自己的散文定位。」有人說她的是「知性散文」,但她回應這說法本身充滿衝突矛盾,散文較為鬆散,何以承載知性的論述?「開始時,我有種當學者的毛病,明明在寫散文,卻鬆散不下來。」但每天「太陽出來還未把露水曬乾的時候」慢慢寫,教她放下學術的包袱,十分舒服,有去散步的感覺。

理論 vs 概念

  不過,張小虹的論文最教人鍾愛難捨。擅於及樂於思考文化現象的她說:「理論(To theorize)是一種較陳套的詞,倒不如用『概念』來形容會好一些。以前大家都在一個理論脈絡裏面,現在愈來愈覺得,無招勝有招。」同時,社會一日千里,千奇百怪五花百門的事情層出不窮。「理論是 strategy,概念是tactic,概念本身是一個因地制宜的操作方法,比較靈活」。靈活,如對世事萬物的敏感程度。她認為應讓自己時常具備迎接挑戰的心態,去看看有沒有辦法理出一個概念來,解釋眼前的眾生百態。

  談及撰寫論文,她在90年代出版的《慾望新地圖:性別.同志學》中已有這樣的自白:「把骨幹架構轉化為文字血肉的過程最是煎熬,躁鬱抑悶、無明無光。」近年再沉澱個人日常經驗時,她既老實又幽默地借「書呆子」是「心智高度旺盛而身體極端呆滯的狀態」反映自己的學術生活。每每放下筆桿走出房間,「從一個精敏純粹的思想世界過渡到另一個熱鬧繁華的現實世界時,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的『失神』。」難怪,她覺得寫論文如自虐。

身體就是戰場

  身體就是戰場,是女性主義著名口號。但對身體(女體)的閱讀,不一定時時刻刻要硬橋硬馬。張小虹反認為「身體不一定是被界定、被建構出來的,可以是開放的,充滿可能性。」所以,她戲謔地強調學術女人是「穿衣吃飯做瑜珈的『姿勢分子』」,又把論文與書寫時重複又重複進食的身體記憶混在一起。「有些論文是炸醬蛋花湯,有些論文是紅豆綠豆大紅豆牛奶冰。」「用全球化談論流行時尚的論文……哦,仙草粉圓的那一篇。」

  Shopping,帶給人們無窮快樂與痛苦。《絕對衣性戀》形容衣性戀者「不與人卿卿我我,與與衣纏綿悱惻」。去消費,並不一定是臣服於資本主義或消費主義,相反,張小虹認為購物是個創造性行為,用腳走過倫敦、紐約,要用手摸去感受老皮包的實在感,同時努力減低消費主義的階級傲慢。所以,她以佛洛依德的肛門情慾說法談Giorgio Armani、以羅蘭巴特的思維分析川久保玲,及借德希達解構理論與贋品美學(fake aesthetics)討論Chanel。

性別平權運動

  「創造想像力」是張小虹常掛在口邊的詞。寫論文如是,看世情如是,購物穿衣服如是,連介入社會運動亦如是。她回憶,90 年代台灣同志運動風起雲湧可謂平地一聲雷,抗爭意識強之餘創造動力(momentum)亦大,喚醒不少同志,也叫主流社會清楚知道異性戀社會的無理與不公。

  時至今天台灣社會,她承認「看起來對性別與情慾規管愈來愈鬆。」每年的同志遊行參與人數愈來愈多,更趨年輕化。她形容像嘉年華,「嘉年華不是問題,但現在遊行帶出來的訊息不強」,同時,「性別議題麻煩的地方就是,太平盛世沒甚麼事情,一有事情就退回原來收緊的狀態。」現在整個台灣社會好像辭窮了,找不到新的命名方法,「我們不能用同一套修辭,去形容新的世界。」說到底,關鍵在於「創造想像力」。

延伸閱讀:
《身體摺學》(2009,散文)
《假全球化》(2007,文化評論)
《絕對衣性戀》(2001,文化評論)
《慾望新地圖:性別.同志學》(1996,學術論文)

(原載於《香港經濟日報》2012年6月5日「讀書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