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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董啟章〈在小說和音樂之間〉

讀董啟章〈在小說和音樂之間〉

在我看來,沒有比董啟章本人更迷人的董啟章評論家了。許多學者和作家都寫過董啟章,當中亦不乏大師和一流作家,但董生那種時而像作家自語,時而像個滿嘴理論和術語的研究者的,忽遠忽近的筆法,使我著迷。這種筆法和董生小說裡常「玩」的後設小說(meta-fiction)技巧——小說家忽爾從自裡行間躍出,告訴讀者這段用了甚麼甚麼章法,哪個哪個技巧,甚或直接引用自己曾寫過的評論——是互相呼應的。小說和評論往往水火不容,小說家和評論家總愛互相鄙視,董生的筆卻將相互衝突的兩者縫合成一整體。並且,帶著一種董生一再強調的,巴赫金(Mikhail Bakhtin)式多聲部小說的和諧。

「將評論寫得宛如小說,將小說寫得如同評論!」把荒木經惟(註2)在《走在東京》裡的名句:「將照片拍得宛如小說,將小說寫得如同照片!」稍稍改裝,便是對董生恰到好處的金句式評述吧。

我想,不是這種評論筆法的文學價值,而是尤如高明的精神分裂病患者般,完美地駕馭內在衝突的和諧美,使我著迷。

談了一半文學,根據專欄的要求,接下來的一半該談音樂。我想談董生小說裡的音樂,於是,我只好參考我最喜歡的董啟章評論家——也就是董生本人——的一篇文章〈在小說和音樂之間〉。

文章的前半部,董生談及三個影響他寫《體育時期》的音樂人:顧爾德(Glenn Gould)、椎名林檎和Tom Waits。這三位音樂人生成了小說裡的三個角色:愛吹奏尺八的奧古原來真有其人,當年在這位HMV唱片店職員的介紹下董生認識了顧爾德和他演譯的巴哈。除了奧古,董先在文中更說:「Goldberg Variations(顧爾德的名作)的變奏曲的意念和感受,後來啟發了《體育時期》的三十節變奏的結構。」

椎名林檎除了為小說定了腔調——「可以說,整部《體育時期》就是在椎名的啟發下產生,以她的音樂為背景才得以完成的」——之外,林檎本人亦成為主角不是蘋果(日文裡「林檎」正是蘋果的意思)的原型。但最令我感興趣的,是董生說他寫《體育時期》時曾把鍵盤當作樂器發狂搞打,試過日寫萬字,原因是受椎名「搖滾音樂式」的情緒所驅動。我從未試過這種狀態,但我嚮往。

至於Tom Waits,則催生了「黑騎士」這個常在小說裡代表董生表達文學觀的小說家角色。董生說,在九八或九九年看了香港音樂節上演的Robert Wilson的音樂劇《The Black Rider》(由Tom Waits作曲)後,「那樣的故事氛圍和腔調,深深地影響著我的想像方式。」這裡董生僅以「音樂劇」來指稱《The Black Rider》,但據我對劇場的粗淺認識,以意像劇場(Theater of Image)聞名於世的美國新劇場導演Robert Wilson的作品《The Black Rider》絕不是普遍理解的那種傳統的「音樂劇」(如《Phantom of the Opera》與《Les Miserables》一類),而是以前衛與「難懂」見稱的後現代劇場作品。Robert Wilson作品裡的「黑劇士」如何衍生出董生小說裡的「黑騎士」,還待董迷和Robert Wilson迷們考據、解畫。

〈在小說和音樂之間〉下半部談論《天工開物. 栩栩如真》裡的音樂,篇幅所限,有機會再談。

註1(標題):原刊於《字花》第六期(二零零七年二月),後收錄於文集《在世界中寫作,為世界而寫》
註2:日本攝影家

樂選:BWV988 Goldberg Variations in G Glenn Gould 1955 mono

「人們也說顧爾德是冷靜的、理想的、怪誕的,但當我看到顧爾德彈到巴赫還未完成的賦格的最後一個音符,我不能不感到,所有的理性和熱情已經溶為一體。」——董啟章,〈在小說和音樂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