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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EA系列之一 - 香港人,除了愛情,你們還有什麼是忘不了的嗎?


劇終時,整個劇場佈滿了一座座燃著燭光的墓碑。觀眾們都在等著燈亮,等著演員們出來謝幕。終於燈亮了,大家預備拍掌,可是沒有人出來。忽然,劇團負責人跟大家宣怖:「完了!他們不會出來的了。」「什麼?」在場觀眾錯愕不已,來不及反應,就像在秘魯如常等著家人回來的人一樣。不同的是,觀眾只等了兩分鐘,秘魯的朋友卻等了十多二十年;觀眾只失去了一次給予讚賞的機會,秘魯的人卻永遠失去愛家人的時刻。

在整整一小時中,他們說的話只有寥寥幾句。但是,他們已經把秘魯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道出,那是一段生命無聲無色地消失的日子。

慘不忍睹得想離場
上月十六至十八日,香港藝術中心麥高利小劇場說了一個一點也不小的故事──《不會忘得了》。整套劇只有四位演員,三位飾演失蹤人士,一位飾演尋找失蹤人士的人。劇初,透過音樂、和他們熱情的舞蹈,觀眾不難想像到他們在田野的生活。但就在忽然間,他們被拿走了。再出來的時候,他們身上的衣裳已變得破損不撼。演員利用充滿能量的形體動作,把失蹤人口被強暴、被吊起來鞭打的情況一一展現在觀眾眼前。最深刻的一幕,莫過於三位失蹤人士被包在一個密不透風的袋內,從後台滾到舞台中央,然後再不斷掙扎,從袋中爬出來。那個袋裡外都是麵粉狀的東西,三個失蹤人士從頭到腳都沾滿了那些粉,彷彿就像那些被拿甚至被殺的人,從久經歲月摧殘的墳墓中爬出來一樣。那些袋的質料則像紅白藍帆布袋一樣堅硬,每動一下都會發出莫大的聲響,在劇場內迴盪、迴盪著,好像天崩地裂一樣。整個劇長約一小時,那些熱鬧的生活大概只佔了五分鐘,其餘五十五分鐘的時間,觀眾的眼目都在接收人們臉容扭曲、身體發枯、被凌虐的景象,間中穿插著那位尋人的人。那個尋人的人,拖著一個比她還高的十字架走出來,她沒有什麼表情,只帶著空洞的眼神,用眼睛直接向觀眾對話,問他們有否見過她所尋找的人。這位婦人,躬著背,瘦削的身軀披著一塊黑布,不知走了多少的路。大家莫以為她出來,觀眾就有喘息的機會,不用再接受那些殘忍的畫面,其實不然!她每出來一遍,只把未亡人的思念再次推高,令那些失蹤人口的情況更顯震懾!筆者不得不坦誠相告,劇在上演時,筆者總忍不住看錶,不是因為覺得悶,而是情況太淒涼了,究竟何時才可完結?

完了...不再回來了...嗎?
終於等到劇終,三位失蹤人口離去了。尋人的人在地上放滿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十字架當作墓碑,這些墓碑都沒有名字。整個劇場被一個個燃著燭光的墓碑照耀著。觀眾們都在等著燈亮,等著演員們出來謝幕。終於燈亮了,大家預備拍掌,可是沒有人出來。忽然,劇團負責人跟大家宣怖:「完了!他們不會出來的了。」「什麼?」在場觀眾錯愕不已,來不及反應,就像在秘魯如常等著家人回來的人一樣。不同的是,觀眾只等了兩分鐘,秘魯的朋友卻等了十多二十年;觀眾只失去了一次給予讚賞的機會,秘魯的人卻永遠失去愛家人的時刻。

好端端的,人怎會消失於世?
究竟秘魯發生了怎樣的一回事?是什麼事那麼悽慘?是戰爭嗎?不全是。若是戰爭這個老話題,大家的神經可能早已變得麻木。秘魯這件事,吊詭的處在於其「失蹤」二字。

若是戰爭,一枚炮火打在家人身上,家人在你眼前死去,那的確會令你感到痛不欲生,傷痕可能一輩子也難以磨滅。但是,對於失蹤者家人來說,這樣的遭遇可能尚算是「好」,因為起碼你得知家人是生是死,而他們,則長期處於一種不知名的狀態之下。若他們抱著家人未去世的希望,若有一天他們發現了家人已去世的事實,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們將會痛不欲生。但若他們在確定事實之前,先假定家人已去世,又試問誰能恨心做出這種假定呢?這豈不近乎詛咒嗎?一位失蹤人士家屬說:「我們想知道真相,即使是他們已去世的消息。雖然已經二十年了,但你就是不能放下。對我們來說,他們仍然生存,因為我們從沒看見他們的屍體。」

造成近七萬人失蹤的內戰
在1990年至2000年這整整二十年間,秘魯經歷著內戰,死亡或失蹤人口多達六萬九千多人,比政府早前單方面公佈的3萬2千人多出近一倍。這場內戰的交戰雙方一方為一個名為「光輝道路」的組織,另一方則為針對打擊光輝道路的政府軍。這些數字絕不是輕易得來的。直至2001年,秘魯政府才正式成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為內戰死亡人數及失蹤人數作出正式的統計及調查。至2003年調查報告發表為止,仍有8558人失蹤。在有限的資源和時間底下,尚有2000個亂葬崗未被委員會發掘。這場內戰引發的問題,又豈是一個委員會能解決的呢?秘魯政府Ayacucho的人權特派員Vargas指「問題是委員會引發的期望過於它可能達到的。」更何況,陰霾從沒真正離開秘魯。委員會的調查工作很大程度依賴公眾提供資料。但是,因為受影響人口抗拒及害怕提供資料,令調查工作更加困難。

尋求公義 - 知來者之可追
於內戰期間,多份報章均指出光輝道路的活動完全沒有受到控制的跡象。當時秘魯超過百份之四十的領土及一半的人口都進入緊急狀態。很多安達斯村莊都反對光輝道路,但他們手上最有力的武器,卻只有在前端綁上小刀的棍子。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的報告嚴厲地指出:「政府閒散、不稱職、漠視人民,原本政府可以阻止這場災難,但卻沒有。」
另外,委員會又譴責秘魯軍方一系列的侵犯人權行為,形容在秘魯的某些地區,侵犯人權變成一種常見及有系統的做法。更悲慘的是,安達斯山區是秘魯其中一個最貧困的地區。當年的暴力事件,就是發生在那些最偏遠的地區,最貧窮的秘魯人身上,可謂雪上加霜。亦因此,莫說要採取法律行動控告政府,他們連投訴也不敢。但是,沒有投訴不代表事實上沒有發生。一位不願公開姓名的人權組織成員透露,在1988至1991年間,首都利馬有三份一人口曾被警方或軍方截查,當中有九千人被拘留。內戰期間,雖有過半數死者是被光輝道路所殺,但亦有三成死者死於政府軍手中。秘魯居民根本分不清究竟光耀道路是壞人,還是政府是敵人。一位兒子被警方帶走而其後被殺的Rodriguez說:「警方跟光輝道路根本沒有分別,他們都是會殺害我們的人。」

香港人的名言:「讓過去的事過去吧。」
威查馬劇院是否自找麻煩,多此一舉?
當香港有人覺得保留皇后天星的事是自找麻煩的時候,我們不妨猜想一下,秘魯人又會否覺得編作此劇的威查馬劇團沒事找事做呢?不妨聽聽58歲的Aparacio怎麼說。Aparacio的十七歲兒子在1984年被巡警帶走後一直沒有回來。「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你記得一切。你不能忘記。我一直在哭泣和受苦。」

導演舍沙.力古沙.羅域努談及創作該劇的目的,是想幫助受害者,給他們力量,而不是令他們憂傷。這與一位受害者Pariona所述相呼應:「現在我們要尋求公義,要向前走。」Pariona位的十四歲兒子Raul Sacsarak於1983年失蹤。「我們不能現在就停下來。」

對於當地人來說,失蹤人口絕對是一個敏感的議題。因此,這套劇在當地引起了很大的關注。但是,除了在秘魯本地之外,威查馬劇院還到了很多地方演出此劇,包括巴西、加拿大。導演羅域努指出:「這套劇的影響力是不止於秘魯的,例如非洲直至如今還在戰爭當中,又例如伊拉克。(世界上)仍有暴力的文化,有些人煽動戰爭,有些人甚至不當戰爭是一回事。」除了戰爭之外,威查馬劇院也關心環境、資源的問題,因為秘魯處於沙漠地帶。

從秘魯而來的威查馬劇院關注當地的議題,把該地人民不敢忘記、不會忘記的事拿出來討論,也帶給世界各地觀察一個反思和警醒的訊息。回頭一想,身處香港的我們又能否找到一個如此代表我們聲音的劇團?又或再退後一步,身為香港人的我們,究竟有什麼聲音?我們有關注的事嗎?抑或,我們連自身的事也毫不著緊?香港人常說要發展,保留皇后天星等舊東西是多餘。但是,為何又沒有人投訴過流行曲的題材?幾十年也只圍繞愛情不是多餘,要發展一下嗎?或許在投訴沒有代表我們的聲音的劇團之先,我們要先問問自己,究竟我著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