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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款:告別無賴-論《功夫》

梁款談功夫,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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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報財經新聞   梁款
2005-01-10

城巿筆記
告別無賴|論《功夫》

  大家知道,我迷戀星爺。多年來我對星爺不離不棄,奉為至親,原因只有一
個:他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無賴。正如內地網民指出,周星馳的「無賴性」體現在三
方面:

  一、樣子無賴–周星馳的面容古惑、姿勢不恭,愛人時有煞氣,殺人時有稚
氣,十分趣致。

  二、演出無賴–星爺演技,能收能放,做好人時幾好人,做賤人時十分賤,玩
搞笑對白刻薄刁鑽,做詼諧動作能量巨大,由小場境到大題材的處理,堅持履行無
賴的天職,穿牆破格,奇峰突出。

  三、心情無賴–星爺不是鄭中基,即使最爛的星爺電影,都有超越屎尿屁的立
體心情。星爺電影貼近平民、細節豐富,抓緊庶民那種喜歡挖鼻,又喜歡講義氣,
結果從鼻孔挖出了正義感的集體心情。最好的星爺電影,例如《仙履奇緣》,更能夠
在最奇幻虛無的處境,展現了最地道樸實的人情。

  周星馳不是神,過去十多年,他其實拍了不少燴炙人口的爛片。星迷當他是
神,因為他騎著港產普及文化的蠻力,瘋狂、有勁、不拘泥、不做作、成功地在壓
制平民的華人社會放大平民感性,以無賴破框的風格,不自覺地彈出多層次的弦外
之音,俘虜了販夫走卒,勾引了大學教授,成了一朵會講粗口的文化奇葩。

《功夫》有罪

  由這個背景看,我明白為什麼死硬的星迷們對《功夫》感到失望。他們認為《功
夫》至少犯了三宗罪:

  一、星爺的樣子不夠趣致–頭髮灰白,面容滄桑,每句對白都有三斤重。

  二、星爺的演出不夠無賴,跟大嬸「隻抽」時不夠「縮骨」,在上海街頭咒罵
比他更無賴的人時沒有拿出教人全家的咒語。《功夫》收起了星爺,也收起了星爺電
影招牌的誇、狂、放和奇峰。

  三、整套電影,多講功夫,少講無賴心情,更少立體展現鼻屎下的人間正氣。
林超榮說《功夫》那個一點都不甜的波板糖證明星爺已經不能講「情」,國內網友說
看了特技堆砌的星星版《魔戒》,令他雙倍懷念技術粗糙但感情至真的《西遊記》。

  這些批評,我同意,也不同意。作為死硬的星迷,我覺得《功夫》的確有罪,作
為嘗試不再死硬的星迷,我覺得周星馳的變型轉向十分有趣。看《功夫》那天,我笑
著離場,因為它替我確認了幾件好事。

《功夫》有趣

  首先星爺其實不(單止)是一個無賴,而且是一個頭髮斑白(其實是染的)、
面容滄桑、高度嚴肅、十分有心的電影人。他第一個承認自己拍過不少爛片、經常
創作靈感枯竭,他說「電影最難就是創作」,而《喜劇之王》正是他的一個創作的新
嘗試:加重群戲,多注重劇本結構和電影質感,多注入搞笑以外的人情世故。新世
紀前的星爺在創作上其實面對一個瓶頸:97年的《算死草》重複《審死官》、98年的
《行運一條龍》重做「阿水」,兩者同樣極度無賴,但明顯已失去一份原創的蠻力。
星爺不再無賴,因為港式無賴已經無以為繼。《功夫》是這個變型的第三部。

  創作變型,要對應時勢。星爺在港產片高峰期入行,往後十多年,真正「目睹
了香港電影的興衰」。他不懂全球化理論,但本能地明白「市場大、資金多,就更
有條件拍出有水準的作品」。他想要一塊更大的帆布去講更大的故事,也明白到因
此一定要減省廣府搞笑對白,壓低港式無賴,加強動作魔幻。不用吳宇森提醒,我
們知道這是一個危險的抉擇。

  但周星馳沒有跑到荷里活,《功夫》沒有變成《魔戒》,也沒有學《英雄》和《十面
埋伏》,奇觀做作,自製「東方主義」。《功夫》有趣,因為在「全球電影」的規格
下,它有十分星爺地道的一面。它有無數星爺的兒時印象和隔代英雄(可惜腿王譚
道良因傷退出),它有泰倫天奴以至整個英語世界無可能學得懂的十二路譚腿、如
來神掌和無敵大喇叭。它以中國功夫「一山還有一山高」、打通任督二脈、升空三
萬呎之後會頓悟如來這些很神秘小眾(cult)的哲學主導整套電影(無賴只是配
菜),它雖有奇觀效果,但在奄尖反覆的世界電影市場,其實相當冒險。

  我笑著離場,也因為《功夫》做到了《喜劇之王》和《少林足球》不同程度地做不到
的事情:加強群戲,把電影拍得有質感,由選角到演出、道具、燈光、攝影、剪輯
建造了一個完整的氛圍,把星爺的私人至愛(漫畫和功夫)轉化成統一又獨特的電
影風格,星爺與同工在背後下的苦功,那份港產電影人久違的craft,教我欣賞。

  作為一套電影,《功夫》有不少瑕疵。作為一套星爺電影,它會令部分擁躉十分
失望。我會永遠懷念凌凌漆趣致的嘴臉,但我愈來愈相信,周星馳這個無賴是上天
給香港人「一次過」的恩賜。星爺作為全職無賴的年代,已經一去不返。如果我們
肯放棄懷舊,我們會醒覺星爺今年已經四十二歲,香港社會亦曾經滄海。今天,我
倒想為周星馳這個港式一人創意工業搖旗吶喊,祝願香港星迷記住無賴,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