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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把握中的香港身份認同——何博欣畫展「刹那的光輝不是永恆」

自主把握中的香港身份認同——何博欣畫展「刹那的光輝不是永恆」

最近由A2Z藝術畫廊推出的「刹那的光輝不是永恆」(以下簡稱「刹那展」)是何博欣的第八次個人畫展。雖然展出的作品只有八幅,數量少,但我們稍略回顧一下這位90後畫家的藝術發展歷程,會發現她自2012年美國畢業返港至今十分進取,撇除參與十四次大小聯展不講,平均每年至少辦一次個展。努力加上天份,使她在短短六年的時間裡確立了個人獨特的畫風,並贏得連連讚賞,如2014年被稱為「五大必看青年藝術家之一」。

畫畫是何博欣尋找本土身份認同的主要途徑。就我所見,她表達身份認同時所顯示的自主性越來越明顯,而這種自主性首先出自於對傳統表達的不滿足感。例如以香港基層人物的日常生活入畫,就不願局限於現實寫生的做法,而是為現實場景添加彌漫飛揚的煙霧、繁花或魚群,製造色彩斑斕、虛實交錯的強烈視覺效果,以便更有力地呈現她所透視的港人精神世界。在刹那展中,何博欣繼續挖掘這種藝術表達的可能性,如《貓左》(廣東話,飲醉之意)中小貓在畫報紙攤上睡覺,身邊居然出現花開鳥飛的美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陶淵明詩句)畫漁夫在碼頭旁小艇中垂釣,卻被大片山水和金魚環繞,如夢似幻,使觀者有霎時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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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作歸納,可知何博欣的主力畫作多由三大元素構成:其一是日常元素,即捕捉港人日常生活景象;其二是夢幻元素,在畫中加入現實中不可能並列出現的畫面;其三是流行元素,以廣東流行歌詞或名人金句命名畫作。這種表達方式始於2013年個展,當時何博欣借用王家衛《春光乍泄》中的對白「不如,我哋由頭嚟過」為展題,把畫筆下的基層人物如在茶餐廳飲奶茶的大叔、休息中的地盤工人、街市裡切蔬菜的大嬸都納入經典電影的氛圍中,建構了一個前所未見的獨特時空。到了2016年個展「日後路上或沒有更美的邂逅」(用陳奕迅《葡萄成熟時》歌詞),展出的畫作中有中年大叔在蝴蝶紛飛中凝視夜總會海報上的美女(《日後路上或沒有更美的邂逅》),有披雨衣小孩在碼頭近觀鯨魚躍出海面(《其實怕被忘記,至放大來演吧》,用陳奕迅《浮誇》歌詞),有裝修工人工作時身邊擺放著一株從壁畫上摘下的花朵(《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用Shine《燕尾蝶》歌詞)。

刹那展的自主性也來自以上三大元素的組合,但卻有了更深入的層面。點題畫《刹那的光輝不是永恆》有近半幅以大巴女乘客獨倚座背遐思為主景,另半幅描繪大巴內家燕(香港最常見兩種燕子中的一種)比翼雙飛,以及一片荷花荷葉盛放透窗,以壓力克混合粉彩將日常元素和夢幻元素表現得恰倒好處。至於畫題,則取自八十年代歌手蔡楓華的名句,喚起今人對他娛樂事業起伏的回憶,是流行元素。三大元素合成的畫面既熟悉常見卻又不可思議,而不同於以前畫作的是意義有所伸延:何博欣以畫的繽紛絢麗對應「刹那的光輝」,又反過來以「不是永恆」說明繽紛絢麗終歸虛幻落空的人生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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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作品《人生就是大鬧一場,然後悄然離去》亦見同樣的操作。畫題出自已故香港著名武俠小說家金庸之口,畫中前景是一樹梅花綻開,隱喻著「大鬧一場」的「人生」,後景是港島角落石階,有人獨自拾級而上離去,暗示之前的人生即使再熱鬧也終歸於「悄然」,流露出漸行漸遠漸寂的落寞與哀傷。

除了意義的延申,我發現何博欣也重視畫作的延申。她英譯畫題時放棄了直譯,而採用王家衛電影式的鬆散譯法,如以「forever is a lie always」譯「刹那的光輝不是永恆」,以「the lovers, the dreamers and me」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陶潛詩),以「when love is real, it finds a way」譯「真的加不了,假的真不了」(陳志雲語)等等,使中英文畫題不直接相互對應而必須一起出現,不讓觀者有自行另譯的機會。到了展畫的時候,她索性放棄黏貼列印式的展簽,改而親手把中英文畫題寫在牆上畫框底下。因為手寫基本上和手畫一樣,因此必須把畫題看作畫的一部分,伸延出畫框外,受眾在觀畫時也就無法只欣賞框內世界,而忽視框外的部分。

按照接受美學(reception aesthetics)的說法,由於知識背景學養性格不同,不同的受眾對同一個作品會做出不同的詮釋。然而刹那展讓我們看到的是何博欣在表現其本土身份認同時,更有意識地把藝術品的主導權掌控在其手中,更便利於建構自我的畫風與藝術視野。

回到A2Z藝術畫廊,小小七十五平方尺的展場一覽無遺,剛好容納何博欣的八幅畫作。受眾步入畫廊後,即可看到畫廊盡頭牆上的《人生就是大鬧一場,然後悄然離去》。何博欣給我的感覺,每一次個展都是「大鬧一場」,而愛其畫者在看完每一次展覽離去時都會「悄然」頻頻回顧,期待她「大鬧」下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