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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的塵埃

街頭的塵埃

一星期有兩天都要到佐敦上課,必定要行經直往圓方方向的路。幾個月來,匆忙急步走過一條後巷和茶餐廳之際,總會見到一位老婆婆在兩者中間,坐在一張無椅背的膠凳上,守着一架載有堆紙皮的手推車,周圍還有些零星雜物,因此我懷疑這就是她落腳點。她真的非常老了,不知道是真實年齡還是因為顛沛的生活,看起來像九十多歲的人瑞。

經過的次數多了,便開始特別留意她。不能肯定她是否在為茶餐廳打工,因為很多時見她都在睡覺。是的,坐在一張無靠背的膠凳上,睡覺。老婆婆的駝背非常嚴重,佝僂得幾乎有九十度角。但她似乎很適應這角度,整個人渾身無力的垮下來,矮小瘦弱的她剛好可以把頭擱在自己的心口上,睡起來不會搖擺。我也有想過好不好為她準備一份早午餐,不過後來有看見她食飯盒,說不定是茶餐廳供給的。

有時也見她醒着,可是像失去靈魂般目光呆滯,不是面向對出的大馬路吸塵,便是在做些不知名的小手工活,或整理像是撿來的陳舊雜物。近日天涼,她頭上就出現了一頂褪黃染漬的白色聖誕帽。十分應節,十分諷剌,很是心酸。無論做什麼,她都是非常,非常的緩慢。在我看來,好似是在勉強地榨盡渾身的氣力來活動一般。不過在街上的一天流流長,或者這種節奏其實是老婆婆的生存之道。家祖母大抵比她年輕得多,七十多歲的她經常唸着很累,打理家務、又煮又洗的,坐下來往往累得入睡而不自知。我想流連大街的老婆婆應該也很累,在街頭的她一臉極之疲憊。她可有居所?親人呢?緣何落泊街上?靠什麼維生?我很想關心她,但每每無從入手;而即便我問了,似乎也不過是在挖掘她的蒼涼,都幫不上什麼。

對上一次財務報告,香港政府表示庫房有盈餘,彈藥充足,而我身邊有收入的人都繼續在交稅。但如此光鮮的香港,竟然照顧不了這樣的一位婆婆,以及這城裡其他角落、很多很類似的人。每次見到他們,都令我感到非常慚愧 - 我家不是很富庶,但有瓦遮頭;會手緊,不過未至於憂米。同是升斗市民,我甚至覺得,自已憑什麼可以如此生活安穩?以資本為上的香港社會,不是、亦很難會是福利社會。對於恐怕福利制度會造成「養懶人」的情況,及至像一些歐洲國家般在經濟疲弱時雪上加霜,誠然不無道理。

然而,人口老化持續、貧富懸殊、老人上樓同樣遙遙無期等等迫切需要被處理解決、有血有淚的社會問題,卻年復年地不斷在施政報告和競選政綱中被反芻再反芻,研究再研究。失去勞動力,不被(實行失敗的)強積金所保護的長者,老無所依,晚景淒涼。政府每月為合資格長者發放的「生果金」,名為「津貼」,殊不知這一千至二千多港幣,很可能已是他們整個月的家當; 而在申領綜緩的過程,各項審查對於老人而言複雜得嚇人,加上對領取綜緩的自尊問題,都叫很多長者卻步。

因為要「保護知識產權」,2011年提出的網絡廿三條,今天恐會被硬推;因為高鐵要通車,「一地兩檢」風風火火的勢在必行,由膠着至達成「共識」,前後沒有一年。

至於全民退休保障,「諮詢」了三十年,至今影都冇隻,亦無其他節衷保障基層老人的措施或議案。那些活在貧窮線底下,甚至需要流浪街頭的香港市民,簡直是一粒粒塵埃,統共被掃到地氈底下去。住在禮賓府的人看不見他們,居於半山的人不知道他們,普羅大眾看麻木了這道街景,也都忘記了他們。然後我們在維港兩岸觀賞繁華夜景、燒盛惠千百萬的煙花,嘆曰: 「你看,香港真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