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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政治的消極反抗- 《愛的幻象》觀後感

身體政治的消極反抗- 《愛的幻象》觀後感

「在法文中,象鼻是雙關語。既指涉象的身體部份,亦可解作欺騙」

倘若沒有劇情的交代,大概誰也想不到劇中的精采對話與攻防戰,竟來自精神科醫生和病人之間。睿智與真假之間,到底挑戰著甚麼?顛覆了甚麼?

先交代一點劇情。在某精神病院, 一位駐診醫生Dr. Lawrence 無故失蹤,而他最後接觸的病人是Michael。於是劇情主角,精神科醫生 Dr. Green 奉醫院高層委員會之命前來調查,希望在Michael 身上查探到Dr. Lawrence 的下落。於是,整齣電影的劇情在此展開。Michael 與Dr. Green 之間張力不斷,後者希望盡早查明真相,找尋Dr. Lawrence,前者卻顯然遊戲人生,以說話的技巧與回憶的多重版本愚弄他。直至真相步步逼現,Michael卻選擇以自毀方式結束劇情。

精神科醫生與病人之間,從沒有平等的對話基礎。這點Michael 在劇中多次點出,不管是哪位醫生護士,背後的權力架構令其能主宰病人的身體,主宰病人對自己的理解。這支配既源於制度的暴力背書,亦源於知識差異。擁有知識的權威性令這強制力產生合法性。擁有知識的一方能控制主宰知識的對象。如精神科醫生享有不同病人的各樣資訊,這些資訊源自病理學知識。以知識生產論述,以論述支配不同個體,服從社會的正常秩序中。所以,病人的病歷檔案等同於病人的一切可能,醫生護士以病歷理解病人,以病理知識合理地操控人的身體,是不容挑戰的理所當然。Foucault 對身體政治學(biopolitics)的貢獻,影響後學無數。但筆者卻想借劇情發展,嘗試開出一條新的反思路徑。

精神科醫生對病人的支配,看似權威而無可置疑。然而,劇中主角Michael,卻在對話上不斷挑戰Dr. Green 源有的權威與壓制力,以至於反客為主,倒轉頭令Dr. Green 陷入迷茫與失控的被動狀態。這反客為主之勢倚仗多種因素,如Dr.Green 答應Michael 不翻看他的病歷,不先入為主地理解他的處境,因此,醫生只能透過對話與行為中不斷展開的可能性,嘗試理解Michael 和探尋真相。同時,Michael 亦善於不斷提出真真假假的各樣解說和記憶想法,又以大象之喻穿插其中,打亂醫生擅長的理性對話,從而無法使論述和操縱發揮作用。Logos 隱沒在碎片式的對話中,Dr. Green 拚命地拼砌時,往往反受Michael 的命題比喻所控,失去原先的權威對話地位。

結果,在病房的失秩中,彼此原有的支配關係顛倒過來。縱然權力能在知識差異時詢喚(Interpelle)與控制主體的身體,但這權力關係並不是非如此不可。若意識到權力的傾斜,反抗是可能的。在戲謔與遊戲中,Michael 展現的是人的無限可能,一種不能被壓制的生命綻放,沖擊單向無情的權力支配。病歷與知識體系,試圖把對象詢喚成被動的,等待醫治的客體,透過定義某人的種種病態和病況,壓制在運行的社會秩序內/外。然而,人非草木,並不一定單純按制度權威的定義而活。假使意識到秩序的虛與生命投向的種種可能,身體自主將能在抉擇中顯現。

但筆者終究稱之為消極反抗,源於Michael 最終以自殺作結。對,自殺能作為嘲諷醫生失卻支配地位的最後一著,生死的自主始終掌握在主體之手。但這不代表權力的支配體系就此消失。縱然Michael 死了,Dr. Green 辭職了,整個世界支配主體身體的權力網並無半分動搖。這自殺既象徵生死的身體自主,亦喻意著無力抗衡的終局。權力繼續運行,支配體系依舊馴服著所有被知識和制度所控的主體。我們能反抗,但似乎逃不出去。

若象鼻的語意雙關,不只是偶然而為,則何妨理解為:欺騙在對話中,而對話必先假設了雙方的地位平等;身體的支配操控則源於地位差異,權力集中使對方臣服的主宰關係。身體政治意味對話之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