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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樹般屹立強權前的普通人:「我都可以,你點會唔可以?」

今年7.1大遊行在隊頭帶領群眾向極權說不的,是三位各自為民主、自由、人權努力並有所犧牲的代表人物--因報導真相被判入獄的程翔、營救民運人士而被囚的劉山青,以及近日不惜犯險開記招,揭破被中共拘禁真相的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

小小樓上書店的五名負責人及店員,由相繼「被消失」以至在電視露面「被認罪」,事態發展令人震驚。一月中,六千名香港人上街為他們發聲;半年後,一向慣用恐佈手段要異見人士「強行配合」的中共相信做夢也想不到,今次林憑藉一股讀書人的良心和風骨,撕破踐踏人權和法治的猙獰面目。

林榮基遭拘禁八個月後,被放回港以向幾乎噤如如寒蟬的李波,拿取內地禁書訂閱者資料,他才有機會看回有關遊行的新聞,半年前市民的聲援給 了他勇氣,甘冒生命危險挺身而出,毅然致電何俊仁招開記者會講述事情始末。「有六千個香港人上街,為咗我地五個人發聲,我好感激佢地...呢件事唔係我個人嘅事,係香港人嘅事。」在記者會上,林榮基說出這段令人動容的話。「假如我不出聲,如果我作為在五個人之中負擔最少的都不出聲,香港就冇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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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趁還能爭取的時候就要出來了,好大膽地說,幾年後不知會變成如何。回歸廿年已變成這樣了。」「也是見步行步,趁還可以出聲時就要出聲。」吳先生和馮小姐在繼續遊行前跟筆者說。

引爆真相後,再有六千人在初夏高溫下,為這件嚴重侵犯「一國兩制」的事件上街。「林先生好有種啊!佢夠膽死走得到真的很好彩!」久未參與遊行的吳先生說。他自言連六四也只會到維園鞠躬悼念、不參加集會,但林所揭露的真相令他不得不正視,香港的言論自由和各種人權底線正急速地崩壞。「(售賣)關於中國的書可以令你被捕,一個有言論自由的地方不應是這樣的。」他說。「五十年未到就搞成咁,五十年後會點呢?希望他這樣做會鼓勵到更多人出來,明白李波講的,也未必真是他想說的,這樣我們更加要出來。」他身旁的友人馮小姐說。我們本在人群中談著,為免阻礙遊行走到一旁,吳主動說,今次何俊仁雖協助開記者會,但當年民主黨就政改步入中聯辦進行協商,他仍記憶猶新,故不想留在其隊伍後面。他們坦言不大樂觀,對通過議員壓力追究信心不大,唯有見步行步、能發聲就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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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唸社工系的,很重要和堅信的原則是,作為一個人應有為自己作決定的權利。銅鑼灣書店寄由回內地,也是一個決定,可能想在一個封閉的國度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幽暗面有多嚴重,但有很多中國人不知。」家傑說。「我很欣賞他們寄禁書,是撐他們的。」

「連一個如李波敢賣禁書的人都給人迫至這地步,背後必定有很大的壓力。(林榮基)說出來是很有勇氣,和覺得不止是自己的事。故很怕他有事。」Jennifer(中)說。

兩位社工系畢業生,跟一年級學妹出來遊行,均對林榮基的勇氣表示尊敬,指事件反映中共妄顧法規,視「一國兩制」如無物,威脅香港人基本人身自由和安全。「我唸社工系的,很重要和堅信的原則是,人應有為自己作決定的權利。銅鑼灣書店寄書回內地,也是一個決定,可能想在封閉國度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幽暗面有多嚴重。」家傑說。

對這幾名年輕人來說,免於恐懼的自由和民主等這些國際社會公認的基本人權,就是香港本土文化和生活中最核心的價值,如呼吸空氣般理所當然、絕不可能容許被奪去,而眼看中共不住強行侵犯這些權利,表態抗爭最正常不過,更加不指望政府會施以援手。Jennifer說,最低限度現存的自由要繼繼擁有:「不想這樣快讓中國侵蝕,出版、出入境自由,不是我想去邊也被禁止。」

控制國民思想,首先就要控制訊息和對世界的認知。過去數十年處於封閉狀態的古巴,與美國關係恢復邦交不久,近日更開通facebook等社交媒體渠道。對家傑來說,一個國家資訊和社交媒體有多流通直接反映了自由程度。「早前連古巴也開到facebook,現在只有中國和北韓(等國)不能。這樣究竟是中國打壓不讓人說這些,還是銅鑼灣書店是錯呢?我覺得不是這樣看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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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10日銅鑼灣書店遊行

「無力感一定有,最重要是無力感過後,要跟自己說不可以習慣、不可以不做任何事情。」環顧四周、Dawn輕輕地說。

兩個遊行 共同訴求:免於恐懼的自由

遊行,是人民表達訴求的方式,但不是亦不應是唯一爭取的途徑。這幾名年輕人和其他自發上街的數千市民,以行動回應了林榮基所說的「呢件事唔係我個人嘅事,係香港人嘅事」。這令筆者想起半年前,當吳亮星說出「洗頭艇」這可笑話語,以及李波「不是被綁架」的親筆信被公開,此等令人目瞪口呆的荒謬,激起六千名市民冒寒上街,高呼「今日李波、明日你我!」。

當中有幾名西人的身影,原來都是定居這地多年的「老香港」。筆者印象深刻的是,他們以香港半生為家,厭惡事件如此發生、人權如此被踐踏,而遊行表態就是他們作為公民要覆行的「責任」,捍衛自已的家,天經地義。

「無論綁架誰也是犯罪。像中共這政府,這樣做還耀武揚威;像香港政府則選擇不理,這樣更令人丟臉。我甚至不理這書店是否在賣垃圾廢書...他們應該想賣什麼就賣什麼書,因為這就是言論自由。」居港15年的加拿大人Steven說。「我愛這個地方,這裡維持過去的狀況。我曾住過中國,我喜歡這裡多一點。」

自製標語的設計師Dawn,跟筆者說留意到出來的年青人不多。「像我們的年輕人為何堅持不到行出來?可能掛住睇戲食飯吧?禮拜日要放假?其實只是花兩個鐘。」環顧四周、她輕輕地說。「無力感一定有,最重要是無力感過後,要跟自己說不可以習慣、不可以不做任何事情。」兩個遊行,很多參加者都說只能盡力做好本份,應行出來時就行出來。

回到初夏這遊行,人數並沒大變,年輕人亦沒特別增加。「近年很多矛盾,遊行看到香港人想爭取原有的生活模式、本土的文化和特色。」家傑說。他坦言,近年看到很多人為一己利益而寧願低頭沉默。「(林先生)這樣做,是想香港人自救、想醒喚香港人。」他說。「港豬不是問題,但可否為自己發下聲?為香港核心價值發聲?」

不向強權屈服的榕樹

幾天前下午,在一間咖啡店落地玻璃前,筆者一抬頭,想不到--真的,真的看到林榮基經過。有兩個人在不遠處行過,高瘦身材那人頭上的紫藍色帽子吸引了目光,一看之下,竟是頭髮花白的林先生,身旁的是何俊仁。望遠一點有西人攝影師在拍攝。午後橘色陽光映照在身穿淡藍襯衣、不徐不疾地走著的林先生身上,他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過去八個月他飽受驚恐和掙扎,甚至曾想尋死,到豁出去揭露極權的高壓手段,但在林榮基的臉上,就是有一種已過萬重山的坦然、平靜和磊落,令人記起在這一切發生前,在他創立的小書店一角,常看到林先生靜靜地看書,不時回答客人的詢問。

「香港是沒有禁書的!」林榮基一語道出很多人誤解的事實:香港是仍有言論和出版自由的。中共最害怕的是一本本的書,會開啟被囚禁國度下人民的思想,是憾動政權最利害的武器。相對起來,小眾的漫畫文化,似與文史哲書藉相距很遠,其實漫畫媒界的存在和流通,根本就是自由思想的一種象徵,薄薄的漫畫書,尤其是超級英雄漫畫,多年來通過大眾化的外表,在許多社會及道德議題上提出更進步的討論和取向。

林榮基說希望香港人可以向強權說不,記者反問「我們可以說不嗎?」,他隨即回答:「我都可以,你點會唔可以?」他沒有認為自己有多英雄,說「我都可以」,是他在明知自己一介普通人,明知自身安全承受重大風險,都選擇為香港人發聲,作為一個人,保持沉默不是他願意選擇的底線,是一份堅持不被惡勢力動搖的信念;「你點會唔可以」是反拮選擇啞忍的人們。「我都可以」所指的是挺身而出作應做的事情,就如在漫畫《美國隊長》中,相信正義的瘦弱青年Steve Rogers未被強化成美國隊長前,在紐約小巷面對比高大的欺凌者時,即使被打也選擇不退縮、挺身面對說:「I can do this all day。」(我可以跟你耗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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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10日銅鑼灣書店遊行

林榮基先生抗命拒返、冒險撕破謊言,豁出去把真相曝露在陽光之下,是真正的勇者。他的身影,令筆者想起漫畫中一段經典說話。美國著名編劇和漫畫作者J. Michael Straczynski在漫畫《英雄內戰:蜘蛛俠》中,當美國政府要推行超級英雄註冊法案時,美國隊長認為法案有違公民自由權利,拒絕幫助逮捕違反者,於是脫離復仇者聯盟,成立地下組織就反對註冊法而戰。他對「轉呔」幫反註冊派的蜘蛛俠,說了一段令人動容、有關捍衛公民自由的名言:「傳媒、政客甚至群眾所說的都不重要。即使整個國家認為錯的事情是對的,這也不重要。

「這個國家建基於一個凌駕一切的原則:我們要為所相信的事情挺身而出,無論可能性有多大或後果如何。當群眾、傳媒甚至整世界都要你退讓,你要做的是,在真理前如樹般屹立,向整個世界說:『不,要退開的是你』("No, you move.")。」

「我盡可能、鼓起好大勇氣,考慮了兩日通宵,先至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同你地講,亦都話比全世界嘅人聽,呢件事唔係我個人嘅事,係香港人嘅事...香港人係唔會向強權屈服嘅。」這名高瘦的店長選擇了像一棵屹立不倒的榕樹,不向強權屈服。

至少現時在公眾和鎂光燈的注目下,又已到警署落口供,林先生或仍是安全。至於下一步,他與有關人士的人身安全能否保持、事件會否不了了之,就要視乎市民和國際社會如何回應,以及是否能持續施壓,如7.1大遊行將是另一重要的表態渠道。在這件關乎香港所有人的重大事件面前,林榮基不應該、亦不可能獨自承受,雖然當記者問及會否擔心人身安全,在遊行隊伍中的林榮基如是說:「咁多人上街有咩好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