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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李卓人的信:六四建館前再思記念的意義

給李卓人的信:六四建館前再思記念的意義

人哥:

今年晚會,又起爭論,有朋友甚至上台搶了咪。人們不滿悼念流於儀式化,像年年一樣的歌曲、台詞和表情,且脫離現實中的民主運動。我的一位80 後友人晚會後抱怨「歌太過民族主義和男人了,又黃河又熱血」(當然是女的),又或,像我另一位90 後朋友則疑惑: 「手上的燭光,彷彿有人死了,然後就純粹年年上香,但他們的遺志呢?我們延續了什麼?」類似的不滿在23 年從未間斷,相信一向跟民間團體熟絡的你,不會陌生。

其實,今天我們看見支聯會步步為營不越雷池半步的做法,也非天生如此。相信你記得,六四後踏入第一百天,支聯會辦的一次「百日祭」哀悼大會,即引起了軒然大波。也是在維園舉行,足足五萬人參與,更有許多歌手出席,且由樂壇名人黃霑做主持。但晚會去到一半,竟有數百市民憤而離場,理由是太娛樂化。歌曲清單沒有「好民族」和「男人」的歌壟斷,而是相反地通俗得很,像《Greatest Love of All》、《每一個晚上》和《祝福》等抒情金曲也派上用場,經主持人潤飾一番其跟民運的關係,便由明星獻唱。後來, 支聯會給輿論批評說是「像搞演唱會一樣」。人哥,相信這一役你也不會忘記。

我明白,辦一個面向全港市民的悼念晚會殊非易事,所謂順得哥情失嫂意。1989 年9 月的民眾無法在沉重的哀思中認同通俗流行曲;23 年後的八九十後也難在晚會強烈的民族情懷中找到自己的認同;至於「純粹哀悼並非行動」的不滿則更為複雜,因它混淆了紀念儀式和社會行動的區別。坦白說,儀式的作用並非以行動推翻建制,而是提供一道橋樑,將我們和我們的傳統重新接駁起來。它提示我們,自己的「原點」在哪裏。

理論上,儀式洗滌過後,我們會更清楚自己往何處去,更有力量行動。但看來實際情况卻並非如此,才帶來混淆。人們似乎只在儀式中看見「因循」而沒有「提醒」的果效,而在「因循」之中,又怎生得出延續或行動呢?!歸根究柢,我們需要豐富整套六四紀念的語言和內容。隨着新生代成為晚會的龐大新力軍,這就顯得更為迫切,讓原來只想「到此一遊式參與」的青年,真的跟我們的六四傳統緊緊扣連起來。

六四有香港

人哥,我認為整個支聯會最忽略的是八九年香港人的聲音。當年有所謂「今日中國明日香港」的說法,這意味着香港人的支援和上街也有其自身的追求。而那些年短短兩個月的共同經歷,整個香港猶如天旋地轉,我們追認並獲得屬於自己價值和啟蒙意義,以及意料不到的後果。譬如就說說你遭扣押而幾乎無法回來的經歷吧,你曾說過,這次經歷使你最終踏上民主「不歸路」。這種香港經驗,普遍受到漠視,就連新建的「六四紀念館」也如此這般,裏面的香港部分僅得兩塊展板。更可憐是,香港的歷史敘述竟由5 月中後才開始,這又恰巧跟司徒華決定介入學運的時間脗合。如果不是偏倚,則太粗疏了吧?四月份已開始介入的學聯和四五行動呢?為何不見蹤影了?我們如何評估先鋒團體在歷史中發揮的作用?

人哥,近年社會對於六四的檢視和思考愈來愈豐富,包括1980 年代中港兩地的社會文化氛圍如何孕育出運動的條件、其在本土香港的特殊面相、當年北京學運的理想和熱情,甚至策略上的成敗得失,等等。我想,六四經歷既重要又龐雜,支聯會的永久紀念館(籌得230 萬捐款)是否該先組一個學者研究團呢?其實,藉此機會,我們更可以重新疏理盤點自己的政治傳統。再者,我深信,建基於我們一路以來以大陸為本的六四紀念傳統之上,如果新世代可再進一步,在紀念之中找出他們父母師長走過的本土民主足迹,辨認出他們有過的民主激情(例如當年怎樣着迷吾爾開希──固然要反省──正如年輕人今天喜歡長毛),那末,六四傳統一定更為親切和豐富。我甚至想像,六四人物誌不僅止於北京學運人物的故事。香港也應該有自己不同的人物故事,這可以是李卓人你,也可以是任何經歷過六四而延續下去的平凡香港人(例如仍在不斷反省中的前學聯秘書長陶君行),而這才足以展示,延續是如何以碎片的形式刻進我城體內,雖然它相比於八九香港仍然渺小。

人哥,六四紀念的意義不僅是給大陸人講出真相,也並不只為新生代多上一堂歷史課,而是將我們和自身的傳統重新連上,這是你我的共同事業,我深信支聯會定可成就更多!

景輝上

2012 年6 月8 日

明報 D04 | 副刊世紀 | 2012-06-12

圖片來自港台網頁《自由風自由 PH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