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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爾滋或其它:少數民族與龍共舞

文:潘朵拉

二零零八年。夏。奧運會的準備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本來,北京辦奧運,各國領導自然要奉陪;令北京始料不及的是達蘭薩拉[1]也來參上一腳,西方亦乘機起哄,順道騎劫了京奧。歐洲議會主席波特林拒絕出席開幕式;法國總統薩爾科齊要待藏中會談展開才答應出席。達蘭薩拉撈取政治資本的手段固然高明,北京虛虛實實的應對方式更是令人咋舌。零八年,藏中會談總共進行了三輪,表面上北京好像誠意十足,暗地裏卻虛與委蛇,半點承諾都沒有作出,連達賴喇嘛都表示心灰意冷[2]。薩蘭薩拉與北京在西藏問題交手,與其說是拳來腳往的較量,更像是手牽手跳華爾滋:團團轉轉個不停,別人看得眼花撩亂;她們卻心裏明白,其實只是在原地踏步。

如果這真是純粹的華爾滋,或者我們沒有必要看下去。反正大家都知道下一步踏向何方,由誰來踏。但這場華爾滋好像不會永遠跳下去:有些玩家已經不耐煩,又有些玩家想加入,更有玩家想跳另一支舞。

舞者的前世今生 幼獅的來生
先說達蘭薩拉,從二零零二年到現在,與北京總共進行了九場藏中對話。這些對話圍繞著西藏問題,與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是各說各話、自說自話。一方面,達賴喇嘛主張「中間路線」,放棄尋求獨立,只要求在「大藏區」[3]範圍內實行真正自治,建立民主政體;另一方面,對於佔中國全境四分之一的「大藏區」,北京如何甘心將其交給被區區一個流亡者?達賴要求將「大藏區」變成非軍事區,更令北京感到難以接受。先不論北京歷來在西藏投注了多少人力物力作軍事建設;單是西藏在亞洲中心、居高臨下的戰略優勢已令北京欲罷不能。

雙方寸步不讓,自然談不攏;她們都明白藏中對話解決不了問題,然而,各有各的理由,非跳下去不可。達蘭薩拉與北京實力不成比例,要達成目標,必須要得到國際支持。與北京談判,不但可增加曝光率,時刻提醒世界藏人的存在,更可以使達蘭薩拉成為實際意義上的藏人代表。所以,即使達賴的代表往往一無所獲,為了團結藏人的反抗力量,達賴仍要讓舞繼續跳下去。達賴要談判,北京不好拒絕。達賴在國際間的聲望令北京蒙受巨大政治壓力;為了疏導這些壓力,即使是形式上的談判也聊勝於無。就京奧的例子來說,北京一答應談判,還沒有任何進展,薩爾科齊就跑到北京出席開幕式。況且,北京有恃無恐,時間站在她的一邊-- 達賴喇嘛壽命有限。達賴喇嘛今年已七十七歲,達蘭薩拉還沒有權威足以與達賴匹敵的領袖。達賴主張的「中間路線」,違背了許多主張西藏獨立的藏民意願。一旦達賴過世,藏人勢力各自進行活動,也許會出現暴力抗爭,使達賴辛苦經營的藏民族道德形像化為烏有。屆時,北京將西藏獨立定性為恐怖活動,要有所作為便名正言順得多。北京就是看出這個致命弱點,故從容應對;達蘭薩拉卻早已暗暗著急。

這邊廂場上跳得起勁,那邊廂場下已有人摩拳擦掌。不過,比起與北京跳舞,她似乎更想來一場拳賽。達賴流亡印度以後,進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讓權力下放。在這環境下成長的新生代流亡者,宗教意識比較淡薄。比起他們上一輩對達賴的無條件馴服,他們更注重自主性。對於達賴和平的「中間路線」,年輕藏人大多不以為然;他們認為,要在北京語言、宗教政策壓制下保有西藏文化,非獨立不可,而且多年來與北京打交道已說明和平解決的機會極為渺茫。所以,為了奪回祖先的土地,即使用激烈手段也在所不惜。「西藏青年大會」是這股勢力的代表。一九九七年,當時的主席才旦諾布大談藏青會的理念,主張政教分離,並揚言會採取任何手段爭取西藏獨立,包括恐怖主義[4]。在二零零八年,藏青會舉行了多次絕食,希望能喚起國際社會對西藏問題的關注,但都被達賴派人阻止[5]。可想而知,當達賴過世,藏青會便會馬上衝上場,與北京周旋。

夢醒者與龍共舞
正當北京和流亡藏人勢力打得火熱,場邊冷冷的旁觀者,卻原來是潛伏的玩家。藏人向來是西方的寵兒,在國際上擁有龐大政治資本;同樣是中國分離主義大宗,維吾爾獨立運動卻長期被冷落在一旁。其實,論形勢之嚴峻,維族比藏人猶有過之。自中共於新疆建政以來,一直奉行移民政策;由最初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名義調派漢人,到現在籍經濟誘因,漢人大舉遷入新疆,數十年如一日。現在,漢人和維族的人口已相差無幾了[6]。漢族人口的大量遷入,不但在經濟上威脅維族生計;漢維人口一旦失衡,維族難免被漢人同化,就如蒙古人、滿族人般。北京的語言政策正在加速這個趨勢。二零一零年五月,政府宣佈到二零二零年,維吾爾自治區的所有維吾爾學生都會說漢語;而政府所用的手段是以犧牲維吾爾語教學為代價-- 要求教師必須以漢語授課,教材都是以漢語編寫[7]。維語被急速邊緣化,民族正在消亡,為甚麼他們不反抗呢?

維吾爾人信奉伊斯蘭教,在當下基督教與伊斯蘭教文明衝突中,已令得維吾爾人較難獲得國際支持。在伊斯蘭教被妖魔化的情況下,西方自然不會支持維族;甚至同為突厥族的中亞諸國,也基於安全和經濟考量,選擇與北京合作。更何況,維吾爾族缺少如達賴喇嘛般具知名度的領袖,使維權運動欠缺組織;難以向外國宣傳,亦沒有與北京談判的代表。北京的策略就是針對維吾爾人欠缺組織的弊病,阻止維族形成中心。一九九六年出台的「七號文件」,為北京壓制維族提供法理依據。「影響新疆穩定的主要危險是分裂主義勢力和非法宗教活動 」,北京借此條款,大肆抓捕宗教領袖,使維族社會失去領袖。

長路漫漫,但並非沒有盡頭,近年情況似乎已開始改善。二零零四年,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成立,使得維吾爾獨立運動初具規模,也使外間除北京以外有更多接觸維吾爾人的渠道。有了中心組織,就容易培養出民族領袖。現任世維會主席熱比婭曾三次被提名諾貝爾和平獎,漸漸在國際社會中建立聲望。假以時日,便可從觀眾席躍上舞台;華爾滋或其它,就不得而知了。

路一直都在
談了達蘭薩拉,談了藏青會,又談了世維會,那香港呢?藏人和維族,與其說是爭取獨立,倒不如說是爭取權益--藏人想要宗教自主,維族想保持民族的純粹。他們與北京複雜的互動,值得香港人借鑑;畢竟香港有所爭,而非滿足於現狀。無奈的是,少數民族的維權運動,傳媒固然漠不關心,連民主派也視若無睹。這方面,中國海外民主派比香港超前得多。早在一九八九年,「中國民主聯盟」的嚴家其已經與達賴喇嘛接觸,思考未來中國的藍圖[8]。面對中共日益嚴重的滲透,先有種票疑雲,後有西環自港,民主派還故步自封,拒絕考慮聯盟的可能性,不但有負港人民主理想,更失去了民族和解的機會。

註釋
[1]達蘭薩拉(Dharmsāla,意為休息室)是印度北部喜馬偕爾邦坎格拉縣的一個城鎮。在十四世達賴喇嘛逃出西藏後,達蘭薩拉成為了西藏流亡政府的政治中心。因此,達蘭薩拉時常以「小拉薩」聞名;在中文語境中,達蘭薩拉往往是西藏流亡政府的代名詞。
[2]《達賴喇嘛:對同中國會談失去信心》,看不見的西藏,唯色
[3]「大藏區」是西藏流亡政府定義的「西藏」,包含1950年前西藏政府噶廈管理著衛藏、康區、安多三個西藏傳統省,也即大致相當於唐代以來藏族的傳統聚居區。西藏流亡政府對西藏領土的定義涵蓋當今中華人民共和國西藏自治區、青海大部、以及新疆的五分之一地區,甘肅的三分之二地區,四川的三分之二地區,雲南的一半,面積達240萬平方公里。
[4]《訪“西藏青年大會”主席才旦諾布——“西藏流亡社區見聞之五 》,曹長青
[5]《西藏青年大會不排除死亡絕食方式與北京抗争》,瞭望西藏
[6]根據2009年人口數據,維吾爾族佔新疆人口46.42%;漢族則為38.99%
[7]《維吾爾教師呼籲政府停止雙語教育政策 》,維吾爾在線
[8]《天葬》,王力雄著,5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