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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朗養:與荒井真一談日本青年和反核

他們說:沒有核能就沒有生命、沒有將來。
電力公司仍將從核電廠獲得巨大利潤--只要再沒有大地震、大海嘯。就算現在,東京電力公司得到政府支持,未有倒閉跡象。
執政黨得到電力公司的巨款支持;政府改組後,他們亦獲得電力公司的巨款捐獻。
執政黨去年擬定了政策,興建更多核電廠。2030年核能提供的電力將會由百分之三十增至一半。日本還會在其他國家銷售核電廠。
反對黨在政府改組前亦沒有非議核電廠,它們從電力公司獲得巨額捐獻。
現時只有前首相和少數政客要求放棄核能。新首相其實相信也會再次發展核電。
電視、報章和雜誌這些大眾傳播媒體根本不能批評核能,因為電力公司提供的廣告收益不菲。
對這些電視、報章和雜誌來說,電力公司是上佳的顧客。
小小的城市,若有核電廠,便可以得到來自電力公司和政府的支持,數額要比其他城市高三倍,所以它們有好的醫院、文化中心、圖書館、公立學校、音樂廳及其他。而核電廠工人會有服務他們的小酒店、餐廳和商店!所以許多人受惠於核電廠。
不過,許多逃離福島在其他城市生活的人要求停止福島核電站!
至於日本的大公司則擁有極多電力公司的股份。它們的立場與電力公司並無分別。
這種情况早在1953年便開始:那時候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宣稱「 原子要為和平服務」。
 

──荒井真一演出中的獨白

荒井眞一是日本的著名行為藝術家,十月底曾來港參與亞洲民眾戲劇節協會主辦的反核行為藝術演出。他的作品,向來敢於挑戰權威、批判右翼政黨施行的洗腦式國民教育,例如「Happy Japan」。這一趟來港,他帶來了一個新作品,是關於核電的;亦是他從沒想過的問題──如果沒有發生過311福島核災的話。

荒井:『我以前從沒想過核電究竟有甚麼問題,我平日耗用很多電能,很依賴電能,但自從發生了311事件之後,我不得不去思考核電的問題,不單單我一個人,全國一半居住在東部的日本人都不得不去思考這問題。

即使立即停用核電的話,仍有核廢料的問題要處理,究竟放置到哪裡去呢?政府說可以再循環,科學家們心裡很清楚那是絕對不能再循環的,可是,政府不肯承認沒可能,還強辭正在研究方案。不可循環就把它埋藏起來好吧?例如芬蘭正在挖掘把二百米深的地洞來處置核廢料,可是,那些輻射元素要長達數十萬年時間才衰減,萬世之後的人類會不會像我們挖掘金字塔那般探挖那些地洞,以為那必定是祖先們遺留給他們的寶藏呢?──那不就完蛋了嗎?況且,日本地震頻繁,埋藏絕對不是好方法。那是非常令人煩惱的事。』

我們不太了解日本的反核運動,荒井雖然不是activist,但從他的作品可見他對社會議題非常關注,事實上他也是個上街的藝術家,我們且把話題移到日本反核運動的年青人。

日本青年的SOUND DEMO

香港人對日本年青人的印象不是很潮就是宅男,其實,實況是怎樣的呢?

荒井:『實情是日本也有出身貧窮的年青人,有單親問題家庭的、受家暴影響的...日本離婚率很高...在學校被欺凌的。即使家庭經濟可以,畢業後亦會找不到工作,生活上出現種種困難的年青人。(記者按:近十年來,出現了很多長期「炒散」的飛特族──“freeter”)這些年青人不接觸大眾傳媒,因為電視看到的都是假象,與他們的生活相距甚遠。網路反而是他們可以通行無阻的地方。近年來,這些邊青開始在日本土炮臉書──「MIXI」上結集。』

在MIXI平台上,他們可以同聲同氣,結成群組,一呼百應。可是,甚麼驅使他們上街呢?

荒井:『日本是一個挺荒謬的國家,雖然號稱民主、國民有結社集會自由,可是,示威得向警察申請,遊行路線受限制,動員多過遊行人數的警力,把你重重包圍,彷彿你是甚麼暴徒,犯了甚麼大罪似的。所以,一般日本人心目中遊行就是搞事、異類分子。年青人不會出來遊行,那是左翼人士──大叔大嬸才會做的事,而且十分「樣衰」。

然而,年青人有他們自己一套的上街方式,大約三、四年前,東京街頭出現了所謂 SOUND DEMO ──噪音遊行,他們開著貨櫃車,在車架上打band、摔碟,穿街過市,大唱大喊:「我要工作!給我工作!」這種像玩樂的示威形式,吸引了其他年青人,邊緣孤立的一個個年青人──覺得這方式挺有趣不防參與一下的年青人都聚集起來。』

荒井提到近年頗為轟動的宮下公園事件與SOUND DEMO的關係:『在東京鬧市澀谷,車站附近的宮下公園,一直住了約二十位露宿者,市政府想出一條清場的絕橋──把公園租借給NIKE,改建「NIKE公園」,美其名給居民提供玩滑板、攀石的免費設施。露宿者及支援團體固然反對,年青人、婦女也不贊成;公園是公共的地方,怎可租出給財團?他們以SOUND DEMO的方式抗爭,於是乎,好些年青人被band sound吸引,本來不明示威訴求,漸漸也了解。而公園(引申到公共空間)的使用權,激起了露宿者抗爭和Hip Hop文化運動的交疊。那是三、四年前開始,現在仍在抗爭中。』

八月受位於油麻地的活化廳邀請駐場的市村美佐子──八年前至今一直以露宿者方式生活的藝術家──也有參與其中。

素人之亂、Hip Hop文化

荒井提及近來在日本反核遊行中出現的「素人之亂」。

『其中,一群名叫「素人之亂」的年青人,他們的基地在高円寺,開循環用品店,反消費、反壟斷,主張貧窮無罪。他們也過來參與。在澀谷一帶雖然十分開發,亦偶有租不出的空鋪,他們平租了一個一百平方米左右的鋪位,樓下開居酒屋兼循環用品店;樓上給示威人士做會議室,而且可以讓外地來的人住宿其間。

這群人非常有趣,為首的松本哉,畢業於傳統培養政界人士的政法大學,他的抗爭手法很有新意。若干年前,他參選市議員,在網上發起號召,數以百計的人來聽他發表演說,帶著樂器、橫額、帳蓬、煮食爐,在高円寺站前廣場開餐打邊爐,儼如佔領高円寺。更妙的是警察不能干預,因為那是拉票活動,他們不敢得罪一個未來政客。

平日街頭是給車輛使用的,東京的銀座、秋葉原等地方,假日會劃出「步行者天國」,禁止車輛駛入,人們才可使用街道。佔領高円寺和宮下公園事件,讓年青人反思公共空間的使用權──原來我們也可以使用街道,而且可以用自己一套愉快的方式上街,載歌載舞。

日本近十年來興起Hip Hop文化,起初商業味很濃,但是,近年冒起的一些新隊伍,真的以Hip Hop言志,訴說出他們自身──低下階層的苦況和憤怒。例如,某Hip Hop組合不諱言自己出身部落*,在作品中訴說幼時和妹妹在便利店撿零錢的辛酸童年,我聽了十分震撼,在日本竟還有這樣不公義的事實!』

日本青年加入反核

荒井:『這些抗爭新文化──素人之亂、宮下公園的示威者、Hip Hop組合等等,在311核災爆發後,亦爆發出他們的能量。初時,四月期間,素人之亂在網上召集了約五、六千人,其實相當浩大,媒體當然沒有報導,他們自己在網上發布,後來的遊行愈來愈多人加入,而且不像以往揮旗、喊口號的反核遊行,男女老幼,年青人居多,奇裝異服,喜氣洋洋的上街抗議。看到網路上東京愉快反核的片段,其他地區也開始零星的示威行動。於是,九月的反核遊行達到五萬人。』

荒井今年52歲,對比起他當年上街,現今的反核年青人有何不同呢?

荒井:『他們比我們強多了。就我個人而言,當年的反叛,只是一味向前衝,不知道不要這樣可以怎樣,即使很多人認為我的作品非常政治性,我其實只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和困惑,當不上activist的角色。現今的年青人,可以說有勇有謀,懂得運用公民權利,利用網絡的優勢,例如他們主動做民意調查,向政客們施壓。一般敢怒不敢言的人,在網上看到他們的消息和論點,也覺得自己並不孤立,甚至會放膽站出來。』

*記者按:江戶時代階級制度中最低下的一層民眾,像印度的種姓制度,部落民世代貧窮、受歧視,由於出身問題,他們只能做比較低下/厭惡性行業,而藝能界亦有不少部落民。

延申閱讀:
1. 荒井真一的網頁
2. [G8直擊系列] 窮人大反擊──東京高円寺「素人の亂」
3. 松本哉新書《貧乏人の逆襲》摘譯──〈Demo作戰〉和〈三人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