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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愛與靈的釋放?

德國著名導演湯姆提克威的最新電影《香水》,繼續使觀眾耳目一新,實在不禁叫人嘆為觀止。簡簡單單的一個副題「殺人者的故事」,導演湯姆提克威卻把主角葛奴乙,從出生到死亡,抽絲剝繭,寫得甚為立體生動。片中的香水,那管濃烈薰心,還是清香淡雅,一點一滴,都可謂彌足珍貴。坐在漆墨的影院裡,一瓶醉人的「愛與靈」,加上少女純潔神聖的誘惑,緊緊扣人心弦,彷彿無色無味的大銀幕,當中幕幕亦存在香氣放送,滲透、感染了整個影院,使觀者無法抗拒,無以抵擋… … 而筆者靜靜看著,越看越覺得興奮,深深陶醉,尤對導演深厚的功力,深感拜服。 

味道賦予他生命,生命亦因味道而有了力量

葛奴乙生活在十八世紀,巴黎下層巿井之中。一個小小的舊式巿場,四周充滿骯髒難聞的腥臭,而《香水》主角偉大的葛奴乙卻生長在這樣毫不起眼的地方。幼小的嬰兒自母胎脫出瓜瓜墜地即遭遺棄,本來理應無法生存,但是葛奴乙卻因為一個劃破長空的哭啼,終挽救了自己的生命。漁販巿場是百味交雜濃烈的地方。葛奴乙一生出來,就是在「鹹魚之肆」之中長大,與味道伴著成長,開始了他與味道共存的生命旅程。說葛奴乙天生異稟絕不為過,因為他的嗅覺似乎是天生的一種才能。自小開始,他己能仗著嗅覺來生存,只要鼻子一動,方圓萬丈的東西都在他的感覺之下。味道賦予他生命,生命亦因為味道而有了力量。5歲才懂說話的他,雖在孤兒院裡受到同伴抑壓,但人人都感到在他身上存在一種怪異。簡簡單單的一塊石頭擲至,他亦能無聲無色地嗅出而迅速閃避。  

西方經驗主義哲學大師洛克特重人的經驗和感覺,指出我們如何透過感官經驗接觸,然後經由理性反省,慢慢得出概念,而獲得知識的過程。鄔昆如《西洋哲學史話》介紹洛克學說時,提到「主體是有主體的實體,可是除了實體之外,主體還有感官,耳、目、口、鼻、手足,就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本錢和基本的條件。」換句話說,洛克重視人作為主體的感官功能,並對客體有了闡譯「在客體方面,除了客體本身的實體之外,還可以分為第一物性與第二物性。」這裡所指的第一物性是我們不能直接感知的東西,實體的存在,有點類似如佛家的「實相」之類,而第二物性則是我們人類可以以感官耳、目、口、鼻、手足得到的聲、色、香、味、觸。佛家也重視聲聞緣,藉著對聲聞緣的修行,以求達到成佛的功夫。《香水》葛奴乙透過天生過人的鼻子,敏感地觸外界的一切事物,他能嗅出草的味道、石的味道、木的味道、冷水的味道、蟲的味道… …這一切套用在洛克的觀念來說,大抵都屬於第二物性。然而,人類大抵只有把握住第二物性,我們才推論到第一物性,最後才能回到實體的存在。與佛家相違,葛奴乙沒有因聞得萬物而終悟佛性,超脫一切,相反,沉溺在俗世之中,甚至到了著魔的地步,要擁有一切的味道。  

「保存味道」:生存下來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單以經驗主義來剖析葛奴乙對味道的追求,未必能反映出導演湯姆提克威的匠心獨運,而且有失於偏頗。葛奴乙對香水的追求,與其說是對知識的探求,不如說其在於滿足最基本的需要「求生」,這走向了存在主義的色彩。正當葛奴乙意欲避世山居,遠離一切味道,卻一天驚覺自己沒有味道,整個生命都無沒有了色彩。似乎生存下來比一切都更加重要,儘管存活是沒有意義的,生存下來是荒謬、是充滿無奈,但是葛奴乙仍有薛西弗斯式的努力,尋找著「保存味道」方法。他跟隨著霍夫曼飾演的師父學習香水三味學同時,又習得「蒸餾法」,可是後來發現「保存氣味」的不可能,立然又病倒不起。香水並不是他的目的,葛奴乙自出娘胎,便活在屬於他自己的味覺世界,他為的是求存,求生命的力量。當葛奴乙寫了逾千種調製香水的方法給師父後,便隻身前往學習他認為可以保存氣味的「存脂法」。線性的故事發展,使觀眾翻著「殺人者的故事」一頁一頁,從出生到發跡的種種… …  

導演湯姆提克威塑造出來的葛奴乙像是個不吃人間煙火的人物,其內心未曾因為種種壓抑而懷有憎恨,亦未曾因為卑微而奮亢,更沒有心存任何的貪婪和私欲。如果說有憎恨、有奮亢、有貪婪和私欲,一切就只有他對味道的著迷和偏執。於這種著迷與偏執底下,他只求「保存味道」四字。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可以無視了一切。在他的思想裡,似乎就沒有法紀二字、亦未曾有個殺人的罪惡感,更枉論甚麼家庭、宗教、社會規範。連環殺戮的行為,與其說是因為少女芳香的誘惑,不如說是因為偏執狂對味道過份貪婪所成就的結果。           

活生生的一個天生異稟,因著香水而成魔,卻沒想到導演湯姆提克威把殺人者的故事,推得更高的一個層次。經驗主義大師洛克講第二物性,講第一物性,又講實體的存在,然而實體的存在又是怎樣的呢?它以什麼方式存在?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一個終極的實體,會否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原動不動者」?抑或是柏拉圖所說觀念界中的真善美?還是全能全知的上帝?一直在思考,導演湯姆提克威把徐四金的同名小說搬上銀幕的同時,亦在細心推敲對葛奴乙這個角色的塑造。故事來到香水製成,葛奴乙繩之於法,推上斷頭台,本已是一個可以結束的結局,但是故事還未有就此了斷… …  

擺脫人類桎梏,「愛與靈」救贖人心?

葛奴乙對香水的過分執迷,找到了世上最香的材料,於是製成了比「愛與靈」更美萬倍的香水。葛奴乙推上斷頭台一幕,一瓶香水的威力散放,攝取了眾生的靈魂,抓緊了每個世人心中的愛與靈,這才是真的「愛與靈」。一下子,上帝彷彿出現了,耶穌彷彿再世,眾生拜倒在他的腳下,深感恩惠和幸福,以「愛與靈」普度眾生。眾人裡,有人大喝「這個不是人!他是上帝,他是天使」。觀眾大感困惑不明,不禁自問何以如此?這個時候,葛奴乙己經不再是人類,可以看到的是他已經從擁有異稟的人類,仗著過人的嗅覺,超越了人類,有了點點像尼采所說的「超人」之玩味。把人類一切可能的力量發揮到極限,而成就「超人」,並宣稱「上帝已死」。當然,尼采的意思並不在於解釋嗅覺感知,然而卻相信人的能力,能有過於自己的界限。  

「原諒我吧!」一種贖罪的口吻,隱約提醒了觀眾基督教義裡有「原罪」的概念。葛奴乙神似的姿態,高高站在眾人面前,接受世人的愛戴。愛與靈,解放了世人長期受到抑壓的情欲,解放了心中受禮教束縛的愛,解放了困鎖在桎梏黑暗裡的靈魂。於是,大銀幕上霎時出現極度挑戰人類道德極限的畫面,一種天體性愛似的意識,教人聯想起《達文世密碼》中的教父神秘地於密室中進行的性愛,向世人挑戰基督宗教的觀念… …片末,望著葛奴乙靜靜地回到出生的骯髒巿場,倒頭淋下經營一生的愛與靈。他跟耶穌一樣,終於救贖了世人,悄悄「回歸」到天國,天父的懷抱。一個殺人者的故事,從求生到殺人,從殺人到救世,善惡不得計算,最後居然以神的姿態離開… … 

看畢《香水》,感覺淡淡,卻迴腸百轉。人類的愛與靈得到無限的釋放,再沒有世俗的枷鎖和形形色色的束縛,眾生會否就如此天不掩體地表達普世的愛呢?這給筆者留下了很大很大的疑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