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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日暮途窮 多方欲救無從

黎巴嫩日暮途窮 多方欲救無從

幾經跌宕,黎巴嫩國會選舉終在今年5月順利舉行。黎巴嫩近年陷入國家破產的邊緣,亟待經濟改革重組債務,部分評論把是次黎巴嫩國會選舉定性為最後一次救亡的機會。不過,過往三年,黎巴嫩先後經歷了全國大規模反政府示威、貝魯特大爆炸案、全國大停電、貝魯特街頭槍戰等危機。這一連串駭人聽聞的事例揭露黎巴嫩貪污腐敗的問題深入骨髓,「黎巴嫩已死」的說法早已響不絕耳。尤有甚之,俄烏戰爭導致全球能源和糧食價格急升,國庫空虛的黎巴嫩自然更難保證國民得到基本的衣食住行供應。在那個國度,「衣食足而知榮辱」是遙不可及的事。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黎巴嫩長期管治失效、舉債度日、民不聊生等問題,早已不是甚麼秘密,但談到它觸發一場「完美風暴」的來龍去脈,則要由2019年時任總理哈里里(Saad Hariri)計劃徵收「WhatsApp稅」以紓緩國家公共財政危機說起。誠然,黎巴嫩當時急須開闢財源以減低債務違約的風險,但哈里里沒有向不時中飽私囊的富人徵稅,而是以徵收「WhatsApp稅」的名義向家徒四壁的貧苦大眾開刀,結果引發了全國大規模的反政府抗爭運動。雖然哈里里因此引咎辭職,但仍不足以平息民憤。當時憤怒群眾的其中一個訴求,是要把當時的管治階層悉數趕下台[1]。雖然其後新冠肺炎肆虐全球,多國政府採取嚴厲的封城隔離措施,黎巴嫩的街頭示威規模自然有所下降,但隨着前年8月黎巴嫩爆發貝魯特大爆炸慘案,全國黎巴嫩人民對管治階層的憤怒程度再創新高,黎巴嫩政府被逼展開獨立調查來平息國內外的輿論壓力[2]。

可是,貝魯特大爆炸案的獨立調查的過程充滿波折,至今毫無實質的成果,主因是認真的獨立調查很有可能會動搖權貴的根本利益。去年2月,調查貝魯特大爆炸案的首任特別檢察官法迪·沙萬 (Fadi Sawan)遭撤換,外界猜測罷免沙萬的行動是為了阻止他以刑事疏忽的罪行起訴數個前內閣官員[3]。調查貝魯特大爆炸案的特別檢察官換上塔雷克.比塔爾(Tarek Bitar)後,調查的阻力並無因此有明顯的減少。比塔爾運用權力召見數名什葉派背景的官員和權貴,招致什葉派的強烈不滿。有分析聲稱什葉派擔心比塔爾最終會掀出不利自身的罪證,所以試圖採取先發制人的方式遏止調查繼續下去[4]。去年10月,黎巴嫩什葉派兩大政黨真主黨和「阿邁勒運動」(Amal Movement)涉發動群眾抗爭,要求撤換調查貝魯特大爆炸案的特別檢察官比塔爾,當示威群眾踏入基督教派的勢力範圍後,雙方的槍手迅速駁火,最終釀成一場腥風血雨的貝魯特街頭大槍戰[5]。當時甚至有輿論憂慮,黎巴嫩距重新爆發內戰只有一線之差[6]。不過,被真主黨事後指控安排狙擊手施襲的幕後兇手「黎巴嫩力量黨」(Lebanese Forces)主席薩米爾·賈加(Samir Farid Geagea)強烈否認指控,又表示任何教派也不可能計劃跟擁有獨立武裝力量的真主黨爆發暴力衝突[7],加上貝魯特大爆炸案和街頭巷戰的問責事宜暫被輕輕放下,所以黎巴嫩暫無進一步惡化至重新爆發內戰的地步。無論如何,自貝魯特去年爆發街頭槍戰後,今年的黎巴嫩國會選舉便被喻為基督教派與什葉派的一次正面對決[8]。

問題錯綜複雜 非單一手段解決得了

黎巴嫩權貴以權謀私侵吞公款自肥,平民百姓卻連三餐溫飽也無法得到保證,他們走上街頭表達憤怒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這種表達政治訴求的方式的邊際效益正在遞減。一方面,平民百姓與既得利益階層的實力過於懸殊,他們用武力推翻舊秩序無疑難於登天。另一方面,黎巴嫩街頭抗爭的目標過於宏大,無法急民生之所急。黎巴嫩的燃眉之急是國會通過國際社會認可的經濟改革以換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貸款。黎巴嫩近年的街頭抗爭確可逼使當時的總理引咎辭職,但隨之而來的是總理一職長期懸空的政治僵局,即便有繼任人勉強組閣成功,待推行經濟改革時又遇到既得利益的阻撓。

具體而言,黎巴嫩於2019年的大規模反政府示威,逼使時任總理哈里里(Saad Hariri)辭職下台,才由迪亞布(Hassan Diab)勉強成功籌組新內閣。然而,迪亞布擔任總理一職不足7個月,便因貝魯特大爆炸案被逼辭職,但他仍擔任看守總理接近一年,原因是原定繼任的穆斯塔法·阿迪布(Mustapha Adib)便因組閣失敗而迅速放棄,再次被委以組閣重任的哈里里又因為無法跟奧恩總統達成共識而掛冠求去。最後,黎巴嫩由貪污醜聞纏身的億萬富翁納吉布·米卡提 (Najib Mikati)第三度出任總理,其總理長期空缺危機才得以暫時緩解。不過,由於米卡提當選總理的一刻距離黎巴嫩國會和總統換屆均不足一年,所以黎巴嫩政治僵局並未得到有效的解決。

光陰荏苒,黎巴嫩近年更換了好幾任總理,國內經濟改革卻屢遇延宕,其債務和民生問題愈趨嚴峻是自然不過的結果。若然握有實權的國會的議席分配沒有根本性的改變,主張推行任何經濟改革也只淪為空談。黎巴嫩人民上月終於迎來以選票懲罰管治階層昏庸無能的機會。問題是,是次選舉結果足以帶來實質的改變嗎?

國會選舉結果縱有驚喜 大權仍在權貴手上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黎巴嫩的結構性問題根深蒂固,任何樂觀的預測也很容易變成一廂情願的痴心妄想。阿聯酋《海灣新聞》(Gulf News)在黎巴嫩選舉前的社評文章悲觀地表示,從政治候選人的名單來看,選舉結果甚有可能只是新瓶舊酒[9]。另外,黎巴嫩選舉的投票率只得約41%,反映大量黎巴嫩選民也不信任選舉能帶來真正的改變[10]。

當然,有些評論特別強調是次選舉結果與別不同之處。比方說,儘管什葉派兩大政黨真主黨和「阿邁勒運動」黨自身獲得的議席並沒有減少,但其政治盟友馬龍派基督教政黨「自由愛國運動」(Free Patriotic Movement)和一些在非什葉派選區競選的親什葉派候選人在選舉中失利,導致什葉派失去了原有的大多數國會議席聯盟[11]。另外,十多位以改革派自居的獨立候選人/政治素人獲得議席,總數史無前例地高,反映出選民對既得利益階層的怨恨和追求改革的呼聲。雖然他們無法一躍躋身成為執政者,但任何派別想籌組聯合管也須拉攏他們的支持[12]。有些分析因此對他們寄予擔當「造王者」角色的厚望。

可是,黎巴嫩獨立候選人/政治素人所取得的議席總數只佔國會議席總數約10%;換句話說,黎巴嫩國會的絕大部分議席仍牢牢掌握在既得利益階層的手上[13]。值得一提的是,各大教派的資深議員均擅長於運用權力和程序阻撓推行動搖他們教派利益的改革,缺乏議會經驗的獨立候選人/政治素人想在他們身上取得甜頭並不容易。

真主黨旁門左道多 選舉失利影響有限

更何況,真主黨不但掌管了大量黎巴嫩的公共資源,而且擁有獨立的武裝力量,加上有伊朗在背後撐腰,因此並不懼怕阻撓動搖它自身利益的政經改革[14]。真主黨過往便曾證明在無法籌組國會大多數議席聯盟的情況下仍可以其他方式左右黎巴嫩政經大局[13]。此外,去年黎巴嫩爆發全國大停電的能源危機,黎巴嫩政府既解困無方,亦無力阻止真主黨從伊朗走私石油進入黎巴嫩境內[15]。今年俄羅斯入侵鳥克蘭,西方多國實行不同程度制裁俄國的方案,烏克蘭的農業也無法正常運作,導致全球能源和糧食價格飆升。外匯儲備枯竭的黎巴嫩政府根本難以透過正常的渠道跟其他國家競爭採購供應平民日常所需的能源和糧食。它或須更倚賴真主黨以旁門左道的方式阻止黎巴嫩油盡燈枯,遑論對真主黨形成進一步的圍堵。伊朗亦不會任由真主黨在黎巴嫩被邊緣化而坐視不管,原因是這意味着伊朗在中東地緣政治局勢失去了重要的境外代理組織[16]。

還有,現任黎巴嫩總統米歇爾·奧恩(Michel Aoun)的任期將於今年10月31日屆滿[17],黎巴嫩要尋找新總統的人選也殊不容易。根據黎巴嫩教派共治的原則,黎巴嫩總統由國會議員選出,但必須由馬龍派基督徒擔任。奧恩已年近九十,不可能長期繼續擔任總統。奧恩意屬由自己的女婿巴西勒(Gebran Bassil)繼任總統,但巴西勒是臭名昭彰的政客[18], 不太可能獲得廣泛的支持[19],由是次他所領導的「自由愛國運動」在選舉中失利便可見一斑[20]。是次國會選舉中,基督教派陣營的贏家是賈加:他領導的黎巴嫩力量黨取得19席,若然他成功拉攏獨立候選人及其他小政黨的支持,便可在國會籌組反什葉派的大多數聯盟。然而,真主黨極力反對與其積怨甚深的賈加出任黎巴嫩總統[21]。即將來臨的黎巴嫩總統選舉勢必成為教派角力的延伸[22]。其實,黎巴嫩總統一職早已有長期懸空的前科。2014年5月,黎巴嫩總統米歇爾·蘇萊曼 (Michel Suleiman)卸任後,該國的總統職位懸空接近兩年半,最後由遜尼派政黨未來陣線主席哈里里(Saad Hariri)改變立場轉支持奧恩出任總統,黎巴嫩總統長期缺位的危機才得以暫時化解[23]。歸根究柢,黎巴嫩教派衝突是萬惡之源。黎巴嫩過往十多年不同形式的政治僵局,均源於以遜尼派的未來陣線和德魯茲教派的社會進步黨為首的「三·一四」陣營和以什葉派為首的「三·八」陣營之間的長期對峙[23, 24]。雖然深層次問題明顯不過,但各方對此均束手無策。黎巴嫩的經濟狀況就此被不斷拖垮。

國際社會顧慮多 難優先處理黎巴嫩危機

事已至此,黎巴嫩單憑內部的力量完全無法拆牆鬆綁,它必須得到國際社會的援助才有望度過危險期。可是,國際社會實際上給予黎巴嫩的關注度非常有限:美國 [25]和法國 [26] 等西方大國只制裁貪贓枉法和阻撓黎巴嫩推行實質改革的權貴,並無向黎巴嫩提供大額貸款或經濟援助。無論如何,西方國家對黎巴嫩的取態是無可厚非的。事實上,黎巴嫩已出現債務違約的人禍[27],世界銀行甚至把黎巴嫩的情況形容為1850年代以來「全球最嚴峻的金融危機之一」[28],其他國家不可能犧牲自己國民的利益填補這個無底深潭。此外,俄烏戰爭曠日持久,全球能源危機和糧食危機接踵而至,西方國家也須為紓緩國內的民生問題費煞思量,無暇他顧黎巴嫩的困局正常不過。

可以說,外國衡量是否對「失敗國家」伸出援手,並非單純基於它們的苦況程度而定。黎巴嫩平民的處境長期慘絕人寰,但由於國際社會實際上難以提供甚麼實質的援助,加上黎巴嫩極像「扶不起的阿斗」,因此不少國家領袖選擇避重就輕,實屬人性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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