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搭車日去了上水廣成冰室，見有不少人站在門外等位。往內裡看，樓底甚高，吊扇像直升機扇葉般打轉，吊桿異常地長。舊式茶餐廳並非美芝蓮之星，但備受追捧，慕名而至者，吃的是舊香港情懷，豐富的是視覺和嗅覺等體驗－例如新鮮出爐麵包、蛋撻的餘香。近年新派復古茶記湧現，也是以此作賣點，奈何寸金尺土，始終無法複製唐樓闊落大方－甚至有閣樓－之空間感。那些倒吊蝙蝠或綠白階磚的精心設置，亦太刻意造作，沒有歷史沉澱的痕跡，徒具虛形。
老牌茶記尚有一個特色：招牌大字，通常由右寫至左，且非電腦字體，看得出有專人為招牌題字，再經「招牌佬」把「寫字佬」墨寶臨摹切割成凸字(或「勾通」)招牌。單是招牌也如此講究，反映以前生意人並非沙沙滾，在一個地方落戶，便打算長做。那年代，香港沒有領展，沒有市建局，地產市場對小生意人亦友善得多。現在大大不同，業主加租無情講，腳踏實地做小生意，無任何保障，自然有心理準備，下次傾租約時無得留低。何況大趨勢是用組合配件做舖頭裝修，快靚正，用一兩年棄之亦不足惜，設計與用料，實用而精細的手工已不復見，此乃時代使然。
兩年前中國冰室結業，影星任達華、林雪都在最後幾天重遊這個多齣經典港產片的拍攝聖地－沒有周全保育政策提供協助，私人「景點」在房產邏輯下難以獨力維持：要麼被大業主趕走，要麼抵受不住賣舖大賺的誘惑而易手，何況經營老店往往有後繼無人的難題。早前有69年歷史的上環海安㗎啡室結業，油麻地的大安茶冰廳－在1969年開業－也在差不多時間結束，一時間老牌茶記買少見少，像土瓜灣的永香冰室、旺角的鴻運冰廳餅店這種留住舊時代足印的茶記已變稀有動物。
諷刺是，動植物瀕臨絕種，各地人民/政府都千方百計挽救。除了尊重生命，另一重考慮，大抵認為地球成員越百花齊放越好。人類整體，屬大自然生態圈一小部分，成員之間福禍相倚。再者，人的情感和心理結構，一般也抗拒單調與重複，如果日常生活中只有很少選擇，生於世上的意義便大打折扣。嚮往老牌茶餐廳文化，也是要保留社會風景的多元性，並非單純的戀物或懷舊癖－某意義上領展和市建局持續剷平舊區和老店，是破壞人類社會文化生態延續性的罪行，扼殺後代透過接觸舊時代殘留的實物，進行「時空旅行」的機會。旅行不一定要去外國，弊在香港的「景點」被只懂賺快錢的發展商逐一摧毀，使這個城市的軟實力和吸引力持續消失。景點是有自己的命，有自己專屬的時空，領展和市建局之流，只知夷平準歷史古蹟，再找個山旮旯地方做個翻版，供人憑弔，只是虛偽的敬意，旅遊城市自然越來越似一個笑話。
今天茶果嶺的榮華冰室尚在，但由於坐落的村落快要清拆，生命正在倒數。筆者日前路過沙田瀝源村，赫見榮樂茶餐廳正在裝修，預期一月中重開，但那個「隨地吐痰得人憎」的告示牌，貼在牆上發黃的汽水廣告相片，用了幾十年的枱凳和冷凍櫃等已成為堆填區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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