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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可被狗追

fr:勁翔
to:獨立媒體
日期:2006年3月5日
題目:我寧可被狗追

「廢統/終統」一事真不錯,讀報省時得多,那一兩版要聞可以略過不讀。台灣人最近比較關心的,是「世界棒球經典賽」。前天無聊到書店「打書釘」,途中經過戶外直播賽事的廣場,熱鬧非常。敗給日本後,主持人說為中華隊加油,下一仗好好修理共x,在場球迷齊聲響應,觀呼聲震天。至於那個x代表什麼?問問比較熟悉台灣的朋友們,向他她們請教一下就知道了。我想,那也是對「廢統/終統」的一種表態,一種民間的、迂迴的,卻又清晰無比的態度。

「廢統/終統」與「世界棒球經典賽」我都不上心,然而,兩則報道,卻傷透我心。第一則:台灣的海巡署查獲一艘涉嫌走私偷渡的大陸籍漁船,裡面有12隻活生生的名種小狗,困在三個狹窄的鐵籠內。動物檢疫局表示,為了防治禽流感:「依照我們國內法律規定,12隻狗全都要銷毀處理。」第二則:台中出現毒狗怪客,一星期內十一頭狗遇害,里長懷疑是菜農看到狗狗踐踏菜園,痛下毒手。

人類中心式的思考,具體展現行動時殘暴如斯,什麼「銷毀」?那是活生生的生命啊!現實世界中,太多希特拉。

鄉郊自由狗
從日本回到台北後,最近我到了南部,想找一處鄉郊地方生活幾個月。人生路不熟,我先住在高雄市區,借來一臺腳踏車,每天往郊區方向騎,看看喜歡哪些地方。只怪自己沒有做足功課,高雄不錯天氣很好,但空氣污染很嚴重(當然說到空氣污染,香港認第二,誰敢認第一?)。但我想不到,最大的挫折,是來自狗族。

我喜歡狗,但自從在泰國東北部的一個小鎮被十多頭狗包圍後,陰影揮之不去。那一趟,我騎腳踏車找一個公園,走錯路騎進一坐廟裡。日照正烈,廟內的空地上,三三兩兩的狗在懶洋洋地享受日光浴,對我的進/侵入毫不在意,側過頭懶眼一看後,倒頭再睡。充滿詳和的氣息。僧侶正在空地上打掃落葉,沙沙索索恍如梵音。我對他點過頭後,推著腳踏車在廟內散步。不到一分鐘後,狗吠聲從遠而至,第一頭狗跑過來對我狂吠,我嘗試表達善意不果,第二頭加入,第三頭,一時間,不知從哪裡跑出來十多頭狗,把我團團圍住,連之前在享受日光浴的狗,也加入了。牠們越吠越大聲,半徑越縮越小,氣氛越來越肅殺。我見情況不妙,往剛才僧侶的方向望去,冀望他伸出緩手,怎料,僧侶消失了。我開始想像,大腿少了一塊肉是什麼感覺。

閉目待斃。阿彌陀佛,僧侶神秘地出現在我身邊,吠聲即止,狗兒們一下子又回到本來的懶洋洋樣子。我道謝過後,急急騎車離開,伴著我離開的,又是那沙沙嗦嗦的掃落葉聲音。

所以,這一次,我每騎到小路上,都誠惶誠恐的。又確實地,被狗追了幾次,最慘那一次,是在回家途上。當天騎了幾十公哩,經已累個半死,正在爬坡時,經過工地,四五頭狗追上來,我死力踩腳踏,狗兒們可能見我可憐,放棄不追回家去。

但是,我寧可這樣,也不要見到狗族整天被困在屋子中,或是被狗繩拴住。歸根究底,是我進入牠們的家。要是有人擅自進入我們的家,我們也會提高警覺吧。加上,大概都是因為車禍,見到很多跛腳的狗,我很不安:人類文明,對其他物種造成各種傷害,但有多少人覺得這是問題?見到鄉郊的狗,可以自由地四處蹓躂,我倒是滿高興的。

喪心病狂
有多大程度上,我美化了鄉郊的狗的處境呢?前面提到,台中的狗懷疑因為踏菜園而被毒死。早前收到索罟灣的舊鄰居來信,告知有好幾頭狗慘遭毒手,又是被毒死了。也有另一鄰居的狗,因為遛到海鮮餐廳附近,疑是阻人家做生意,被人用沸水照頭淋,造成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傷痕。住在梅窩舊村的好友的狗,也因為日間放養狗兒自行外出活動,惹鄰居不滿。有次我親眼目睹,鄰居指示他養的七八頭狗,去攻擊我的好友的狗。

我不喜歡用「流浪狗」這個詞,因為它已被賦與了太多負面意義。我們會不會把所有沒有被包養的人,統統稱為「流浪人」?所以,下面我用自由狗來稱呼那些沒有被包養的狗。都市中的自由狗又如何呢?情況更慘不忍睹。

以整頓市容之名,人類殘殺了無數自由狗。為了雅典奧運期間保持在世人心中「優良」形象,希臘政府一年間捕殺了三至五萬頭狗;為了塑造摩登整潔的城市形象,烏克蘭首都基輔自90年代末期到近年,一共殺了十萬隻。台灣過去十二年大量捕殺自由狗,台灣跟香港的做法相似,美其名把自由狗抓到收容中心,等待市民領養。若干時間後,沒有人領就殺。然而,有些收容中心環境惡劣,台灣的收容中心中,百份之十六的狗在七天內死亡;烏克蘭的收容中心的狗,甚至被餓到吃同伴的屍體。

前兩年,一位本來在收容中心工作的人,目睹如煉獄一般的「安樂死」,沒法坐視不理,跟負責「安樂死」的工作人員混熟後,偷拍裡面的狀況,然後辭掉工作,把所謂的「安樂死」公之於世。「從犬籠拖出,狗充滿恐懼......脫糞脫尿......拖入安樂死室,將狗推向牆壁或推倒地上,看到同伴的死屍,聞到死屍的氣味......執行獸醫師用針筒直接穿刺狗的心臟,沒有刺中,胸腔麻痺,窒息掙扎,反覆再刺,狗充滿緊張與痛苦,在意識清楚之下,在極度痛苦、恐懼中,慘死。」我很久以前看過那段錄像,忍不住哭了。

單是在台灣,每年五萬頭動物受到這樣的殘酷屠殺。

村民的難題
我在高雄縣大樹鄉被狗追時,一位村民過來解圍,帶我到他的家,裡面養了幾隻雞,籃球場般大小的土地上,疏疏落落的種了一些蔬菜供自家食用。我問,要照顧動植物會不會很花功夫,張先生瞇起眼睛說,不用怎麼照顧,植物有空澆澆水,有些野菜根本不用照顧,自己會生長。雞呢,給它們水,和吃剩的飯菜,牠們還會幫忙製造堆肥。「人類以為自己很聰明,什麼都要管,其實,大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法則,越少人為干擾越好。」我看著雞隻可愛地四處走的樣子,張先生繼續說:「平均每天都有兩隻蛋,夠我們自己吃就好了。對了,聽說香港禁養雞,是嗎?」

我心想,香港?對啊,香港政府不單止殺雞禁養家禽,還有屯門市民投訴政府不捉白鴿、愛護動物協會呼籲市民跟自由貓保持距離(真會愛護動物!)、馮檢基要求政府全面捕殺家鴉。香港瘋了,徹底地瘋了。香港最近還辦什麼寵物水族展,怎可不冷笑?人類墮落、霸道、殘暴如此,不如,早日全部感染禽流感,死光光算了,還萬物一片天地。

近年在香港市區,難得見到自由狗。一個胸襟和見識狹窄到這種程度,連自由狗也容不下的地方,又容得下什麼?但這一切,要從何說起呢?只有香港是這樣嗎?還是,已發展的城市都一樣?面對張先生的問題,我一時語塞,不知應該怎樣答。我只知道,我寧可被狗追。

後記:朱天心在《獵人們》一書中,細說如何跟自由貓交往。只能狹隘地貓狗視為寵物的人,好應該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