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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大學生報特稿之三]尼泊爾人必需要死,或消費社會萬歲

編按:這邊廂,關於「港警殺尼泊爾露宿者事件」,本地評論文字不多;那邊廂死者的兄長已抵港,妻兒其後也會到來。本地少數族群已聚合運動,更有示威行動,為死者討回公道。有見及此,《中大學生報》原訂四月出版的四篇相關文稿—現率先於獨立媒體發佈,期望可以在中文世界促進討論,啟動社會進行自我反思。

文:周思中

奧利華史東的新作《w.》,裡面有場戲是鮑威爾突然正氣,質問副總統和國務卿等,恐佈份子根本散落全球一地都係,在伊拉克又找不到所謂的「WMD」(weapon of mass destruction),出兵攻打伊拉克究竟是為甚麼。他一再強調自己軍人出身,每條美國少爺兵的性命都一樣重要,他不明白為甚麼。

副總統即時彈出來,說美國人口只是全世界的百分之五,能源消耗卻是全球的百分之廿五。中國俄國等地方固然是有石油資源,但過多三十年可能都自顧不暇,石油蘊藏量極豐富的中東,因而就是美帝國版圖的必然部份。

他媽的天理到哪去了。政治是甚麼,政治就是以完全不成比例的軍事力量實現一個完全不合理的世界——為了讓美國人可以幾十倍地享用其他人享用不到的地球資源。最令人不安的,卻是這應該已不是甚麼陰謀,也不是甚麼秘密。

被「證據」殺死

所謂的不安,並不單單在於地球資源有人享用得多有人享用得少這個所謂「客觀事實」,亦不只在於許多人已經習以為常。這個現實,還有更毒辣的一面。

差佬在何文田山槍殺尼泊爾人一案,與其說輿論和報導在評論和描述事件,全城都嘗試為警察殺人尋找辯護理由這點,難道不是更明顯麼?警察開槍打爆人頭,無可置疑是絕對令人震驚的。為了在意識上和語上秩序中安頓這震驚,便出現了以各式各樣論的專家為我們作出「技術分析」,說南亞人毛孔又粗又煮咖哩,胡椒對他們不起作用之類。但更根本的,難道不是城市對露宿者的焦慮麼?該尼泊爾人無家可歸,拾人殘羹餘唾,兩個紅白藍就是全部家當,間或問晨運客借支煙仔食,向山上小草撒野,諸如此類。

這當然就是露宿者典型形象,典型生活,難道他們可以出入坐的士或開私家車或花幾千元到上海或台北渡周末?或像《得閒飲茶》裡的viann般點了三千幾蚊的日本菜然後十分鐘說嗌飽剩下一桌子的珍饈?記得九七前後有調查指出,香港的新樓有七成是空置的,房子之於炒樓客就是他們望也不用望也可以買賣如儀的商品,這別說就是露宿者可望不可即的生活,這根本就是露宿者無家可歸的原因之一。換句話講,露宿者就是市場經濟消費社會概念上和定義上要排斥的對象。

欲蓋彌彰的對抗性

對於炫耀性消費,對於廣告和媒體等如何形塑了現代人的生活,社會學文化研究等學科的分析和批判當然不缺,這裡不用再示範。欠缺的不是隨口嗡式風花雪月,可能是將這些分析和理論直指所謂「和諧社會」和「常態」的邊界,或曰社會構成性的分裂。露宿者的生活,並不遵循貨幣和商品的邏輯,對地球資源的消耗和破壞亦大幅度地比任何「正常」的城市人為少。筆者不欲浪漫化露宿者,相信他們有能的話亦會希望脫離露宿的生活,但如果地球有一本歷史,他們的生活模式難道不是街頭巷尾才找得著的的隱閉英雄嗎?

古希臘有位仁兄叫第歐尼根,他最巴閉的事跡是連亞歷山大大帝都要專誠拜訪他,他卻叫亞歷山大讓開,別擋著他曬太陽。沒錯,這就是犬儒學派的老祖,這種犬儒(cynicism)與我們今說只懂冷嘲熱諷玩世不恭,否定世界有任何真善美的那種犬儒(kynicism)完全相反,但這需另文再述。k字頭的犬儒天生天養,放棄一切私產及物質生活,孓然一身了無牽掛,鄙視裝模作樣的組織和制度,甚至隨街小便做愛,行走江湖最多拖條狗及帶上一本書。犬儒主義者一直不僅遭建制排斥,也遭教會和其他希臘哲學排斥,不成氣候,可謂邊緣中的邊緣。但就如德國哲學家sloterdijk在其《犬儒理性批判》中所說,他們面上永遠掛著的微笑就是他們最根本最剝奪不了的武器。世界可以排斥他,但他的微笑就是他對現實世界的否定,就是他的存在的意義。

當然不是把露宿者誤認為有意覺的犬儒學派信徒,不同年代的犬儒要回應的社會文化現實也不盡一樣。但從露宿者的存在所對照出的社會病態和價值觀,不但沒有為輿論所重視,反倒被挪用為他們無法與人溝通、兇殘、可疑、需要鏟除——亦即是,抵死——的確鑿證據。文首《w.》裡副總統對出兵伊拉克的論點,出兵「攻打」這個意象,實在是深刻之至。資源的佔用不僅是一個「社會事實」,亦是需要以攻擊性破壞性的手段達到的目標,更是一個套套邏輯地辯護自身行為的準則,三為一體滴水不漏。當中你死我亡的對抗性,是尼泊爾漢子之死銘刻在城市肌體最深刻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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