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作者 陳昌敏
她夜夜帶著疲累的身軀
坐在飄忽的油燈下
翻閱紅邊的聖經
染血的黃昏裡
站在石屋前
呼喚嬉戲的孩子
回來
針黹刺著指頭
淌下一滴紅豆般的血
幽暗的閣樓上
淚只宜向肚裡流
教兒子摺的紙鶴
隻隻飛翔，紙船
隻隻遠航
是烈日
照在無邊的曠野
還是一場豪雨
灑落幽深的峽谷？
母親自殺
死了
兩名白衣人
從很陡的長梯把她扛下
緩緩，緩緩
經過孩子的身旁
鄰居的身旁
可憐白色的床單
早已蓋過她蒼白的額際
也看不到
哥哥衣袋別著的黑布
姊姊頭上簪著的藍花
弟妹頓然明白了
母親永遠不會回來了
永不回來了
在後巷
兄弟姊妹偷偷的對泣
宛如四條哽咽的溪流
丈夫展開撒旦的黑袍
蓋在孩子的頭上
孩子便看不見天日，看不見美麗的彩虹
她把雙臂疊在胸前
架成一個十字
想有小天使飛來
為她吹響號角
為她歌頌聖詩
為她推開
沈甸甸、璀璨璨的
天國之門
有蝴蝶翩翩而來
吻她碑上小小的血紅的十字
「唉，孩子都長大了吧
都結婚生孫兒了吧.........」
八五年八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