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當國家機器遇上又記

當國家機器遇上又記

按上按:以下兩篇文章轉載自中大學生報【研習解放本土小組】專欄。四位作者(包括筆者)書寫最近在油麻地發生的小型社區運動,目標要求食環署及酒牌局正視其僵化的街道管理政策,胡亂執法引致民間草根怨聲載道。先貼出首頭兩篇原汁原味的民間報導,望諸君追看。

學生報編按:二次大戰後,港英政府其中一項安頓死難家屬的政策,是發放牌照讓他們在區內空置的地方搭鋪位設食肆,這成了大排檔的起源。時移世易,管治者近年對大排檔的打壓日漸強硬,位於油麻地的又記是其中一例。

政府用「公眾利益」為由,試圖禁止發牌給又記,令又記不能繼續開業。是以本報邀請紮根油麻地的「研習本土解放小組」動筆,拆解管治者理解大排檔的假設,希望讀者從中反省自身對大排檔的想象。

領男先以歷史演義式的敘事帶領我們回到事發場景,交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勾勒官方打壓大排檔的理由和手段是多麼荒謬。然後陳劍青就又記一事指出我們不應以碎片式的抽象概念諸如議題、數字、慘劇個案去認識社區,反而應回歸到一種在地的視角去了解社區內每個組織扮演什麼角色--又記正正是油麻地居民談笑風生、對酒當歌的生活場景。陳景輝再下一城,以路邊政治學的框架剖析︰官員以一套貌似非政治化的行政常規來定義「阻街」和「公眾利益」,實則是從城市菁英的觀點出發,視大排檔污穢、嘈吵,可是這「政治潔癖」除了脫離公眾意見外,亦同時剝奪草根平民在大排檔的生活經驗。最後周思中提出兩條看似無關痛癢的IQ題,為整個城市管治邏輯畫上大問號:一套抽象得自以為鋪天蓋地的管治邏輯,在動態的社區完全失效,不能照顧市民的具體生活需要。

日後看城市管治時,我們不妨考慮每項改變是否與生活經驗細節相符,如果是否定的話,我們就應該狠狠抨擊規劃者,以行動扇他們幾個耳光,因為我們從來是社區的主角。

坊眾不盡 草根必勝

文:領男

研習本土解放小組 (下稱解放小組) 隱沒聚居油麻地果欄一帶,閒時於路邊排檔食店充飢,與坊眾斟酌甚歡。排檔最近受官府滋擾,衙門差役欺人太甚,對路邊擺食之坊眾行重典苛法,假「公眾利益」之名,以英夷來港時訂立之「阻街」、「噪音」惡法連環票控,坊眾在這些規管怎能不動輒得咎?

騎劫民意 滅絕草根

何謂「公眾利益」?官府云,社區排檔縱容坊眾路邊斟酌,輕則失控叫囂,騷搔擾老幼婦孺;重則泥醉於途,阻塞交通,危害坊眾安全。此實為商賈輕公益,重私利之舉,如不雷厲風行,施重典,用極刑,則引人效法;若人人自利,社會道德即淪亡矣,故以「阻街」、「噪音」之名簡易入罪,即收阻嚇之效,亦保重公益,抑私利之舉,此為「公眾利益」也。

何謂「阻街」?三五成群,一檯兩椅何來阻街?熟食火鍋,展示兩隻飛禽海鮮,如何「阻街」?坊眾云,所謂「肉隨鉆板上」,地攤升斗之生計,仰仗鼻息,衙門差役猝臨,不發一言,例行告票千百,遇有抱怨者,則連消帶打,連發告票至關門抄家。

官府執此殭化政策,掃蕩老弱社區數載,衙門差役出巡,見路邊攤檔即票控千百大元,保留追究紀錄,沒收坊眾私有檯椅貨物,產權概念,蕩然無存。至近日衙門通牒釘牌抄家,數十花甲坊眾,面臨失業,大驚,方醒覺商討自救之策。

解放小組聞之大怒,遂組織官學書生,與老弱社區之販夫屠狗輩、花甲廚子、龍鐘食客、果菜婦孺上書抗議,搜集三百有識大儒、社會賢達,具名申訴官府騎劫民意,滅絕草根,又商討書簡問卷,誓起行問罪於官府前洗樓調查,收集近兩百坊眾民意,準備與官府對辯。

排檔主持赴會衙門 千百坊眾對簿公堂

排檔主持人、閒雜坊眾步入衙門,即見衙差、城管頭目,中座者屬金威酒莊之名流大賈方氏:「來者何人!」。「油激隊」要求以坊眾獨立身份,宣讀申訴書及兩百民意分析,唯方氏灑出官威,視坊眾為搗亂秩序之刁民,下令當庭不設公眾發言,「油激隊」雖不服,唯以大局為重屈服於方氏淫威之下,遂以「陪同排檔主持人」之身份發言。

甫開庭,衙門頭目搶閘告狀,直斥排檔「處所」主持人屢勸不善,多次為謀取私利而「阻街」及「噪音」,衙門判定主持人「與公眾利益相違」,故陳情官大老爺將排檔釘牌抄家,即日執行。坊眾宣讀申訴書,指衙門麻木不仁,,然當局考慮萬千生靈,釘牌抄家之決定必須與社區生計並生考慮。官府大怒:「本官只處理發牌事項,你們去錯地方﹗生靈與否,請與政策當局及區議員討論﹗本官翻查紀錄,只見目下數百由衙差收到之投訴文件,排檔主持人如何解釋?﹗」坊眾繼續答辯:「官大老爺,草民收集兩百坊眾之意見,認為排檔主事人過去半年是跟官府配合,投訴下降,坊眾亦確認主持人有所改善。況且無論阻街與否,坊眾本著愛護眾生,勸官大老爺執行所有政策的前題,應先考慮老弱就業生計。大部份坊眾恐怕排檔被抄家,社區果販菜檔將無以為計,社區群龍無首,失之交臂,如官大老爺因想淨化街道而將排檔釘牌結業,將來失業無業者眾,輕則靠官府接濟,重則積累社會怨氣,亡命之徒日增,社會必亂,後患無窮呀﹗衙門豈致此能公眾利益之不理?公眾豈且關愛眾生,衙門公理何在呀﹗」

坊眾未有攔路伸冤,已令衙差首腦面有難色:「公眾利益僅屬抄家理由之一部份,本衙過去一年多次光臨排檔,他只有一次在場,實在藐視本衙﹗」屠豬為本業主持人:「衙差大人饒命呀﹗只派遣之衙差目不識丁,口齒不靈,漏口又讀錯名,望大人改善執法質素,才談按本子辦事呀﹗」

坊眾手持數據,又提到衙門執法馬虎,區議員則提問:「坊眾有數據在手,指過去三個噪音已有改善,請問貴衙門手持什麼數據?」 衙差頭目:「大人,過去三個月,本衙收到一個投訴,雖然只有一個,但它本身也是投訴,也屬民意呀﹗」 坊眾嬉笑被官大老爺喝止,另一委員暗光社成員:「刁民﹗社區也不能打壓少數,人家也有投訴之權﹗豈容刁民放肆﹗退堂﹗」

坊眾小勝 憤筆直書

坊眾與官學書生組成之解放小組義憤填膺,這次轉化成行動小組,自此自稱「油激隊」(油麻地激死衙差小隊),發動社區運動,見近日略有斬獲,遂再下一城,於《中大學生報》憤筆直書,才有本精彩民間故事。

又記都市革命

文:陳劍青

城市的認知系統已經嚴重汙積。地鐵車廂內的行車路線圖可以將異質的地方連結得再無分別,路過的人只懂透過從主流渠道獲知的成本利益分析來閱讀繁雜的城市生活。我們認識的社會,慣常以議題、數字、慘劇個案來表達,所呈現的都市結局都是難以重組的碎片。究竟社區關係及廿四小時的生活是如何連貫的?或許我們連社區是否存在這一事實亦抱有質疑。頃刻,若然有一個完整而立體、不能量度、在各種感官刺激都似乎超越了邊界的「社區」,明明不能看見卻無故在面前浮現,對於香港人來說這必然是場不能想及的後現代惡夢。

人必須日常

「又記美食」在城市人的腦海內成為一場災難的原因,不僅是由於這個社區空間能將零散的生活片段串聯為一張完整的拼圖,令進入這片看似熟悉的迷宮的人感到不安、不習慣,而且它還正在透過日常生活自我突顯,觸及了街道的既有秩序,並有意無意散發一種革命的訊息或者恐慌。列斐伏爾如是說:人必須是日常的,否則他將不能完整(Man must be everyday, or he can not be at all),這句幾乎是套套邏輯的話在今天的都市社會竟然變得充滿啟示。他認為當城市人能夠去除只是以肉眼及抽象的既有論述認知,包括那些預設的競爭關係、簡化的數字等等,然後重新認識實在的城市生活,諸如一條街的內涵、節奏與箇中關係,就是當代一件最革命的事情。而日常生活的面貌得到重拾之時,分裂這種完整性的破壞力量將會無處頓隱,都市便能成為都市,人便能成人。又記嚇呆了「不日常」的人。

可是一群人可能會因此而警戒起來。在政治現實上,又記是在全球化、區域發展、各種社會議題紛紜之下發生的「一宗小事」,它的意義往往被這群人質疑 —— 只是關心這麼瑣細的社區問題,倒不如關心一下其他大問題吧,要有更闊的國家及國際視野。這些都成為了香港人喜愛無限「升lv」的慣常症狀,社區問題總是不值一談,城市問題更為重要;又發現城市太細,再搭穿梭機參與國家及國際事務。我們漸漸昇騰到一個已經再鳥瞰不清日常生活模樣的位置,真正變成一個抽象於生活的人。

大排檔的城市化

沒有社區日常生活的人很難想像又記作為街邊大排檔如何能夠連貫上廿一世紀的城市,火鍋不是在冷氣室內開爐的嗎﹖當然,城市一直有系統去分類和形塑大排檔這類城市空間,工業的、傳統的、過氣的,阻街、污穢、噪音這些詞彙都成了當區區議員、城市管理者、欲求脹租的業主及旁觀者渴望輸出的理解,正如近日有利益團體為了弱化重建時社區經濟的存在感,而在立法會力陳市區內不應該有醬油店一樣嚴厲和滑稽。

又記事件的社區反撲,恰好證明這些對大排檔的抽象形容根本站不住腳。不計數字上社區文化調查小組在又記周邊做的問卷調查(如有九成人認同又記具有社區功能,夜晚燈火有助改善社區治安),就連附近不少會被容易想像成競爭關係的士多(都在同一條街賣酒),看到一群群做問卷調查的年輕人在舖邊樓梯上上落落,也忙不及讚揚他們乖巧。有關又記對其食牌與酒牌的上訴,警察最終也逼於無奈放棄了以「公眾利益」作停牌的理據。競爭自利的關係並無如抽象的論述中發生,反而濫權執法、無故生事的區議員及政府部門立即遁形。

城市空間的形式本來並無意義,就是由於是次區議員將原本既存已久的大排檔問題化,再由忍無可忍的社區捍衛大排檔的邊界,經過這一種對生活使用上混淆與澄清的爭議過程,令大排檔的空間形狀及內涵更加清晰、完全。這種「城市化」必須予以肯定,因為它能令物理上的城市形成具有意義的城市,一種抽象的城市空間變化或變回實在的一種。

如果對政黨政治感到失望、又發覺國際關係過於布爾喬亞,重返日常生活、把城市空間重新形塑的社區政治將會是變革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