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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鐵鼠之檻》(套書):心魔之牢,覺悟之路

書評:《鐵鼠之檻》(套書):心魔之牢,覺悟之路
作者:京極夏彥
譯者:王華懋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價錢:人民幣58元/(套)

與世隔絕的神秘寺院明慧寺、三個僧人奇特的屍體,築起了偵探小說的典型密室殺人橋段:人人皆可能是凶手,同樣人人皆能成為下一受害者。至於偵探,在這故中並不是典型口銜煙頭,穿起大褸的蕭灑型像,而是一個奇怪的三人組合—京極堂,身兼陰陽師和舊書商的人;榎木津,怪裡怪氣的偵探;關口巽,患有精神病的作家。這個組合對於密室殺人案件的介入,並非積極地參與,而是努力地抽身事外,在最後也是沒有辦法下方與這座大山寺院一決勝負。

如果覺得這只是一部假借宗教幌子的偵探小說,則是看輕了作者京極夏彥的功力。他故事中的資料非常豐富,當中尤以禪宗發展歷史最為著目,當中追塑至禪宗起始粘花微笑教化,以至著名的中日禪宗公案。資料套用順暢,而且整理得宜,簡直就是了解禪宗「不立文字,以心傳心」的入門書籍。而故事的核心,並非在破案而是探討「心魔」,或者如書中所述的「魔境」如何腐朽靈魂的故事。要解讀這個故事,或者先從書題「鐵鼠」開始。

「鐵鼠」是日本妖怪文化的一員,可見於《畫圖百鬼夜行. 中篇. 陽》中。鐵鼠的前身是僧人賴豪阿哲梨。在平安時代,他為日本白河天皇子嗣祈福,並要求在三井寺建祭壇。可是基於對時宗教門派衝突,他的要求被拒絕。他不能以修行越過憤怒,最後絕食而死,亡靈化作八萬四千隻鐵齒銅身的老鼠,大毀其他宗派的佛像典籍。不能逾越的心魔,是故事近乎所有角心的共通點:刑警山下渴望出人頭地,卻在連環兇案中自信崩潰;花了百年修行,追求漸悟的北禪仁秀和尚,突破不了刻意求「悟」的心魔,引發了妒忌殺意;仁如和尚無法正視不倫之愛,縱然削髮出家,魔境仍然隨身…每個人都有專屬障礙,如果不選擇正視並解決,久之則成心魔,隨之更多業障應運而至。這正佛教典籍《普勸坐禪儀》中所說的:「毫釐之差,天地相隔。違順才起,紛然失心」的意義。

這些錯縱複雜的魔境,使無名大山成為了牢檻,囚禁所有進入了大山的人。
主角們極力抽身,就是因為看到這個牢檻的恐怖與黑暗,涉入其中,便可能無法抽身。

在這個迂迴曲折的故事中,作者京極夏彥除了宏偉且扎實的故事背境外,同時逞現出作者對於禪宗的一些深刻思考。禪宗,無論講求頓悟(馬上覺悟) 的南禪(即創自六祖慧能) ,或者講求漸悟(逐漸修行覺悟) 的北禪(創自神秀) ,都是從修行中追求覺悟的境界,即是修行是手段,覺悟是目的。然而,在故事中作者則在兩者的關係中加了一道問題:在覺悟的境界後會是甚麼。對此,京極的答案是「覺悟之後,修行才開始」。換言之不但是癲倒了修行與覺悟的關係,覺悟不再是修行的目的,或者應該如是說,修行並不存在目的。這種理解,顯然是源自於禪宗的經典《十牛圖》(註:一部連環圖,將心比喻作牛,而畫中主角則在外部世界中努力尋找牛、馴服牛及將牛引領回家) ,這部經典的玩味之處是故事本應該以人和牛融洽相處作為結局,可是在最後的三幅圖卻像離題了一樣:第八圖空無一物,稱為《人牛俱忘》,第九圖《返本還源》,第十則是布袋和尚的圖像,名《入鄽垂手》。這三幅圖可以如此理解:當主角找回牛隻之後,亦即代表他找回自己的心靈,發現原來人和牛本就是身和心的關係,兩者的融和就是《人牛俱忘》,又稱為圓相,或者覺悟。其後的圖畫,就是指當覺悟後,身心合一的人才算是真正地走活在世界的人,而布袋和尚則暗示覺悟的人要開始在世界展開教化的工作(註:布袋和尚又指彌勒佛,在末世時,祂會龍華菩提樹下舉行三次傳法盛會拯救眾生,脫離生死輪迴) ,這就是京極所說的修行之路。京極夏彥將如此複雜的佛學概念和思辯融會於通俗讀物之中,而且極其流暢可見他將知識知料再生產(reproduce) 的敏銳思維。

《鐵鼠之檻》另一特色是故事之中,包含了大量的傳統文化,如日本妖怪文化中的鐵鼠故事、在山間穿盛裝和服的不老女孩,除此亦囊括了中國禪宗的公案,如著名的南泉斬貓、趙州戴履等的故事,並用新的手法作演繹。此一方面突顯了作者的創造力之餘,另一方面亦指出了創意並非純粹的天馬行空,而是建基於個人文化的累積及反芻。這是十分值得本地的作者學習,在文化吸收創作的養份,總比奇怪濫情招數,更能夠動人心弦,畢境文化就是社會間的共同語言。

最後,作者在故事之中亦加插了對是侵略中國的歷史反省。雖然京極對於那些不義之戰仍稱為大東亞之戰,而迴避使用侵略一詞,可是他透過筆下角色久遠寺醫生道出對戰爭的看法「日本人就如你所說,在戰爭中犯下彌補不了的大錯…不管是療傷,還是改過,都是你們(我們) 的責任」。或許這是作者對於歷史的心聲。歷史的真相像生命力極頗強的植物,縱然在謊言的污泥埋住,仍會透過不同途徑穿透並暴露於旭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