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律师作家学者等多位民间人士热议重庆打黑
日前，杭州一些关心公共事务的律师，独立学者和网络作者在2010新年聚餐的时候，就重庆打黑现象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下面是讨论的简单记录，未经发言者本人审阅。
温克坚（独立学者）：
重庆打黑名义下的司法怪现状，好比看一个荒诞剧，当然最近的李庄案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事件。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打黑司法进程中不同的问题。
顾征(律师)：
我本来没有关注重庆打黑这个事情，只是从头到尾感觉薄书记在重庆搞得很热闹，又是红歌又是竖毛主席像，我想去年出租车罢运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感觉是给他脸上抹黑了，重庆本来要搞成红都，结果来这么一下，他接受不了，恐怕这次打黑与这个有关，当然这都是民间的猜测。首先揪出来的是罢运后面的黎强，赵长青教授为他辩护，最后判了20年，没有他的辩护，黎强必死无疑，因为赵长青教授的辩护从法理上各方面都很缜密。后来出了李庄这个事情，我就开始关注重庆的打黑运动了，每天在网上关注各方面的信息，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也是律师，凭直觉感到律师被抓这件事不那么简单，之前也有人跟我提到过重庆打黑存在黑打，但我一直没关注，直到出现李庄这个事。
我对刑法上的伪证罪比较了解，有一定的认识，律师界对这条反响也很大。我感觉这里面很可能存在办案过程中的不规范，看了中国青年报对李庄案的报道，我感觉文中充满了非理性和臆断，在法院还没有判的情况下，一个记者就言之灼灼的诉说李庄的行为，感觉他好像掌纹了所有的真相，，这点让人感觉很奇怪，从常理上来推，记者不可能会知道这么多，就算可能，但知道的都是事实吗？这些事情在没被法院裁定的情况下，做这样的舆论导向是有问题的。
后来看了李庄的庭审，我感觉整个庭审在某种意义上讲是整个中国刑事司法制度的一个悲剧和耻辱的一页，也可以说它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一幕，存在很多明显的错误，这些错误通常状况下都是法学院的老师给学生出考试题目时让学生找错误的地方，平时老师绞尽脑汁设计一些错误给学生出题，现在看来这次李庄的庭审就可以直接拿过来给学生考试了。比如说关于谁裁定回避的事情，李庄申请回避时，审判长当庭驳回，刑事诉讼法讲得很清楚，如何裁定回避应由法院院长决定，审判长的行为明显违反了刑事诉讼法。还有证人出庭质证的事情，这次庭审八个证人全部没有出庭，他们作为在押犯人完全有条件出庭，但却没有出庭，刑事诉讼法里面讲得很清楚，证人证言如果不能当场出庭质证的话，不能作为定案依据。所以后来李庄大怒质问全国十佳公诉人幺宁，你到底在读什么？读得是大众电影吗？
不管李庄案最后的宣判结局如何，李庄案对重庆打黑运动是减分的，李庄这次事件让人们更加仔细地审视重庆的打黑运动，司法机关对一个从业20多年的老律师是这么干的，那么对普通人呢？司法制度、审判制度仿佛成了摆设，所以有很多问题是值得我们重新思考的。
张立恒（律师）：
我觉得刚才顾律师把程序方面的问题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除了程序问题还有实体问题，比如说要指控李庄作伪证，就必须把李庄案前面的刑事案件先行审理，审理确定后，再说李庄提供的什么证据给法官对前面案子的判断造成重大干扰妨碍了司法公正，再者李庄律师并没有向法院提交证据，又怎么会存在伪证罪一说呢。这是故意陷人入罪。
顾征：
我插一句，律师伪证罪是有中国特色的一个概念，在国际上其他国家很少看到，这一罪名让律师很难正常开展工作。另外有很多律师签名表示声援李庄，对于类似的事情，我建议我们的呼吁应该只是站在公正合理的审判、对他程序权利的维护这个角度，因为对于事情本身我们并不清楚。
张立恒：
我认为这次李庄案是故意要打击律师，害怕律师的辩护工作会阻碍打黑进程，所以要杀鸡骇猴。在律师辩护、刑事诉讼以及庭审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不仅仅是在李庄案中存在，在全国所有的刑事案件中都普遍存在，譬如说开庭就是把之前固定的案卷当庭验证一遍，证人并没有出庭。这就是把程序当工具使用，走过场。只是这次没想到被指控的对象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律师，而且辩护团队非常强大，因此开庭开了16个小时，通常这样的案子只需要2个小时，后来公诉人甚至说有李庄有嫖娼行为，完全是撒泼有失职业水准。从这个案件里面我们能够看到，不仅仅是这样一个案子，很多案子都存在这些积弊难返的普遍现象。
这次打黑从表面上看是颇合民意，其实也是薄熙来在自己的政治前途上的一个冲刺，但出现了李庄案后，舆论转向开始有所改变。
庄道鹤（法律学者）：
其实舆论的转向只代表业界和知识分子的态度，并不代表民众，好像普通民众对于打黑还是叫好的，既然一片叫好，我们就要考量大多数人的情感。
原则上我们要肯定打黑，为什么要肯定呢？我的道理是，重庆黑到这个地步，据说派出所都倒掉了半边，官员抓了200多，黑团体60几个，涉案人数3000多，由此可见这不仅仅是打黑，也是反腐败，重庆大张旗鼓的打黑，说到底就是打腐败的共产党，薄书记的打黑其实是触及到了共产党腐败的根本，我们要叫好，鼓励他打下去。
伪证罪和泄密罪一直是律师的两个紧箍咒，像之前的郑恩宠就是因为泄密被抓，我认为伪证罪是很荒谬的，给律师聪明才智的发挥和法律知识的贩卖和运用做了不合理的障碍，这是中国刑法对于律师不放心的地方，把律师当作潜在的危险因素。
陈龙（媒体人，音乐人）：
我觉得重庆打黑中李庄被抓这个事情特别可怕，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有一天我成为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律师变得不可靠了，律师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我。长期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受害者。
王成（律师）：
不仅仅是老百姓担心律师，现在律师也害怕老百姓了。长此以往，在刑事案件中，没有律师敢为犯罪嫌疑人辩护了。
昝爱宗（独立作家）：
薄书记网上人称厚书记，不知道脸皮厚还是其他的，重庆这个案子出来以后，只要有支持李庄的声音出来，重庆当地的媒体华龙网就一边倒的反对，不仅如此，重庆本地的律师也不敢接与打黑有关的案子，通过这些具体的细节我们可以看出重庆的打黑有变黑打的嫌疑，重庆本地不敢监督，只有异地才能进行一些监督。
温克坚：
我们今天在这里聊天，也是通过言论进行异地监督。
顾征：
那我们得当心跨省追捕。
昝爱宗：
如果真的是有领导人的意志介入这个案子，如果它的出发点就是错的，办案程序也都是错的，那么结果肯定也是错的。
照这样发展下去事态的发展就不好控制了，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公诉人的素质问题，公诉人是头戴国徽的，是代表国家形象的，公诉人办事说话的标准是法律。这让我想起东阳吴英的非法集资案，公诉人就问吴英，你什么学历，当得知是中专学历后，公诉人说以你中专的学历你能管好这么多企业吗？公诉人的这种说法是在侮辱当事人，是职业素养低下的表现。
顾征：
这些公诉人之所以表现拙劣，是因为平时恣意妄为惯了，没有遇到过像模像样的辩护，这次突然遇到这个案子，乱了阵脚，以至于一个全国十佳公诉人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当庭指责被告嫖娼，重庆打黑打了这么久居然在四五星级的宾馆里还有娼妓，所以有人说要告这个十佳公诉人，告他诽谤薄书记的打黑成果。
王成：
我觉得大家掌握的信息差不多，我想这个事的出发点并不一定是出自于最高领导，也可能是其身边不懂法律的狗头军师，结果把事情搞砸了。李庄这个案子很简单，除了证人证言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如果要坚持判李庄有罪，很有可能玩火自焚。
温克坚：
我觉得从一般的道理来讲我同意王成的意见，稍微有点普通智慧，对社会生态稍微有点了解的政治人物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割肉止血，不要玩过火。但我们也不能低估某些身在局中的政治人物的愚蠢程度。像薄熙来这样的政治人物，他的政治轨迹以及太子党的身份让他养成了比较傲慢和自我为中心的政治人格，一般的省部级干部都搅不起这么多风风雨雨，这不符合中国中央集权的政治结构，但薄熙来的政治血统使得他有这个本钱来狂妄的做这些事情，如果李庄案最后被判无罪，说明大家互相找个台阶下，同时说明了基本的公共理性战胜了权力的狂妄，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我们拭目以待。
童英贵（律师）：
从中国青年报的报道来看，他们描绘的李庄是一个黑律师，我不赞成律师用非法手段去干扰司法和民主建设进程，我不赞成以钻营和幕后操作为手段的律师办案，让一些正义律师无法在这个行业内生存。如果是站在弱者的角度来说，这种做法确实是非常黑暗的。
张立恒：
李庄案我想强调的是，前些年被关注的政治体制改革和权力配置又被我们提起，法庭不独立、检察官也不独立的现象在这个案子中已经很清晰了，我很难想象“司法人民性”如何体现，难道跑到田间炕头开庭吗？这不是耽误人家干活吗？
陈龙：
李庄这个案子不仅是对中国司法的挑战，也是对媒体良心的拷问，媒体的独立性得不到保障。
王成：
刚才听了童律师和张律师的发言，我觉得他们两个对自身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或者说有点道德洁癖，我觉得对于李庄这个案子我们关注点不应该放在李庄到底有没有作伪证以及一些职业道德问题上，我们应该着眼于重庆方面在办案过程中的司法滥用行为以及它背后的政治目的，这种打击律师的行为是符合统治阶级的利益的，我们不应该仅仅是在批评李庄以及其他一些律师的道德行为，而是要看到司法被践踏的行为。
童英贵：
律师这个行业的现状我们也必须分析，以律师协会为代表的，他们借用公共资源，操纵整个律师行业，因此应该要求律师协会的直选。非直选的会长是否能够代表整体律师的利益，是值得怀疑的，所以说律师协会与司法局之间的利益勾兑导致整个律师行业的堕落，这个堕落是可耻的，在律师行业有个特点，律师的人格根成功是成反比的，越成功人格越低下。
张立恒：
我觉得改革的沸点快到了，明年就是辛亥革命100周年，人民的民主意识已经觉醒了。
陈龙：
我插一个话题，昨天我去看了电影《十月围城》，出来之后遇到一个杭州人，他说：“革命都革了100年了还原地踏步呢，还好意思拍成电影。
王成：
还有一个电视剧《乔家大院》也反映了很深刻的问题，为什么当年工业革命最早发生在英国，而不是西班牙和葡萄牙，按理说最早进行环球航行积攒了巨额财富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是专制国家，不保护私有财产权，乔家大院的主人一开始始终发展不起来，他赚了钱就被官府敲诈走，他最后还是跟政权勾结起来了才致富。由此可见，没有合法的私人财产的保护，资本主义发展不起来，所以说现在中国还是权贵资本主义或者奴隶制跟资本主义的结合。
温克坚：
回到重庆这个话题，薄熙来如此大张旗鼓的貌似打黑，对重庆的经济发展和投资环境肯定会有影响，从某种角度看，它对市场和私有财产用不正当的程序进行了强烈的干扰，我想未来一两年其经济恶果影响会显现出来。当然，2009年重庆的经济数字很好看，给人有点“抓革命促生产”的味道，但是它的可信度以及是否可持续，我们是抱怀疑态度的。所以有些事情，也要给重庆的公众一个时间来认知，如果说这个地方的治安比较差，突然来了一个强势的领导人打黑，短期之内公众会欢迎，但是这个东西毕竟不能当饭吃，过个三五年公众会有一个更客观的评价。
顾征：
公众的态度往往会跟社会上的仇富情绪捆绑在一起，比如说现在宣布某某企业家是黑社会，杭州公众肯定不会觉得奇怪，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说公众的情绪一定要建立在正当程序的基础之上，合法公正的法律程序的前提之下，否则很容易被操控。
王成：
我想强调的是，对于流行的公众情绪，我们可以在策略上部分迎合，但是必须要坚持我们自己的立场，不论一个人的罪恶有多大，我们都必须坚持程序正义，办案合法。
温克坚：
秋风前几天写过一篇文章说提到2009年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向下堕落的力量,比如法制领域的倒退,经济领域的国进民退,互联网控制的收紧等,向上的力量比如说中国民间社会的力量,比如这次李庄案件,民间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发出来.民间社会方方面面的分化、成长、以及生态多元化，这是没有办法阻挡的进程，从现在看来党国的政治结构越来越固化，他们对社会问题的回应性越来越差，随着民间力量的发展壮大，彼此之间的张力会越来越大，如何化解这种张力，给予理性的健康的力量更多的空间，值得我们好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