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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的《火龍》 或創傷的主體

憂鬱的《火龍》 或創傷的主體

都說《火龍》是一齣本土味十足的警匪片。幹探當然超現實地剛烈與勇敢;他掌管的隊伍中總有個既傾慕自已又聰慧的女同袍,也有個手法熟練的老鬼下屬;僵化的上級又不信任他;最後發現惺惺相惜者才是死敵。此外,總不乏那種發生在摩肩接踵的港式街頭之追逐場面,疑犯瞬間變裝成途人,敏銳的他千鈞一髮將之辨認等。這都是何等熟悉。但《火龍》不止於此,因它重新鑄造了這幾年接二連三出現的某種幹探形像。

說實在的,那一常常出沒在警匪片中的英雄般的形像,不論是幹探或江湖人物(港產片的傳統中,兩者往往是異體同源),其吸引之處,恐怕不是他如何手握槍桿子或西瓜刀以一個打十個,而是表現在銀幕當中的某種角色與秩序之間的根本衝突:不是秩序決定人,而是由人介入並再造秩序,用《火龍》中黎明的一句簽名式對白,它顛倒了常見的叫人「現實一點」的認命態度:「無信念就死路一條,這才叫現實」。不像在責任問題上開小差的小男人角色(影評人朗天語),這類電影的主角可能像《古惑仔》的陳浩南,於唯利是圖的世界中執著義氣,這對應了90年代香港的紙醉金迷;也可能像《英雄本色》的Mark哥,在大勢已去的情形下依然執著一個收復失地、重奪尊嚴的機會,這又可和戲院外的80年代中後回歸之大局已定,人心惶惶香港不再的焦慮情緒相通。好了,那《火龍》又有什麼不同?

《火龍》中的超級警探都一樣意志超強、爆裂和果敢,為自己心目中的秩序而鬥爭奮戰。但凡此種種皆縈繞著一股創傷。警員文方(黎明飾)因懷孕的太太在電車上被一個小偷殺死,而陷入深深的思念,鍥而不捨終日追查誰是兇手,而且把悲傷轉化成辦理其他案件的火爆原動力;另一位紀Sir(任賢齊飾)則深陷在升遷中的挫折,怨忿制度和高層的無能失效,而選擇成為賊匪。就是說,幹探都由各自的傷痕構成。

近年,港產片的幹探大都多了份憂鬱,眼框也持續地深藏一股淚水。數年前導演陳木勝的《三岔口》中警察孫哥哥(郭富城飾)一角,便鮮明地勾勒出一位拒絕愛人之死、不斷重溫美麗昨天的憂鬱形象:他已不再個敏於破案緝匪的陽光警察,工作只是為了填滿憂傷;到了《証人》,警和匪都同樣深陷於過去的哀傷,而這是由自己親手造成的;再回到《火龍》,創傷已不是如《三岔口》般由意外造成,也不是如《証人》般懺悔式的,而是指向外面,即一道由小偷和科層制割破的傷痕。但無論意外、懺悔還是外界,主角們的火焰均無法割離於過去的某段記憶和自我的創傷。有趣是,這放在今天的香港閱讀,恐怕不難找到知音。

像是香港電影本身,人們不是常常被警告要放開懷抱不要死抱港產片定位不休嗎?在政治問題上,人們爭取多年、珍而重之的雙普選,不是一次又一次被拖延和否定嗎?在城市方面,推土機不是不斷掏空我城的地方和記憶嗎?例子當然可以列舉下去,但重點是,回歸之後,再加上社經環境的鉅變,香港人既存或形成中的身份認同正在不斷遭到威脅和貶抑。當然,好些人也開始回頭正視自己的過去,努力在迷失的局面中定位自己。就像上述幹探,擺在他們面前、無從迴避的問題已不僅是來自外在的秩序,而是如何從自己腳下的軌跡重塑主體的認同。

此文刊於今天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