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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富和仇福利,只是仇特權的一體兩面

[按:其實這篇文有點東拉西扯,沒有特別主題,只是回應近期對所謂仇富又仇福利風氣,見諒。]

前天獨媒搞離線沙龍,主題是討論「仇富」心態會否帶來新希望,引來了約五十位朋友參加,包括小弟。討論內容等候搞手稍後整理。印象深刻是譚駿賢的提醒,以及隨後跟一位朋友的對談。

譚駿賢認同仇富是「正常」,民眾的勞動成果在港式資本主義下幾乎歸入財團的口袋內,前者理應不滿後者。但仇恨的結果不一定是推動社會公義,一來社會可能停留於仇恨,二來右派可能會藉機利用仇恨情緒完成政治目的,例如保守主義和排外。

會後,跟朋友聊了幾句,大概討論為何在此時此刻同起冒起仇富和仇福利(不是仇窮)兩種情緒。社運八方記下FACEBOOK群組抨擊梁耀忠議員出口相助血癌少女來港籌款的討論,其實,這不是個別事件吧。不久之前,FB也有另一個群組「強烈反對大陸人來港產子可以獲得香港身份證和福利以及反對一日派發150個單程證以供大陸人到港」,論點其實差不多,包括討厭內地人沒有公德,拖低人口質素,不願用本地納稅人的錢援助新來港人士等。彭澤生在他的評論提出在與右翼聲音對戰之前,先尋找為何香港會出現這些聲音:勤勞工作的人不能得到應得的收入。通俗一點說:出左半斤力,得唔番八兩。朋友補了一句,仇富跟仇福利其實同出一轍:仇特權。

仇特權。對我來說,是指有些人比他應得的得更多,得到的比付出的多。在FB討論中,用戶通常以經濟面向衡量,包括收入(不論綜援與否)和有否交稅,鮮有以非經濟面向,例如家務勞動和義工(註1)。這樣計算,好容易就會拉到量度人口質素(註2)。2003年,當時仍為政務司司長的曾蔭權推出人口政策專責小組報告書,目的為「確保香港的人口能夠維持及推動我們知識型經濟的發展」。在全球化下,香港致力擠身為亞洲國際都會,招攬各地精英,來港標準定於能否為香港創造經濟價值,促進香港經濟的才可留下來。

當然,今天,帶錢來香港的大多是內地人,不帶錢來香港的大多也是內地人。結果,我們對內地人的百感交集,又愛又恨:愛他們出手闊綽,恨他們「住公屋、攞綜援、生仔」,恐他們「2046年全面操控香港」,厭他們「破壞社會」。說到底,認錢唔認人,又怕失去香港人身份。就算是我,我有時也會問,為何內地父母要在香港生仔?為何內地這麼有錢,賑災時仍希望香港人多多益善少少無拘?為何他們經常插隊?除非你有心尋找答案,例如:

  • 我們要分開處理非港人父母和準來港家庭產子。非港人父母來港產子在自由行實施後大幅上升,卻令公立醫院轉虧為盈;準來港婦女則為等待單程證來港的婦女,早晚也成為香港人,不過在等待期間產子就要與非港人父母「一視同仁」收取39,000元費用。付得起的,再貴也不怕;付不起的,就可能要四出籌措。
  • 削減新來港人士福利,包括居港滿七年才可申請綜援,以及要過半數家庭成員為港人才可申請公屋,只會令他們(尤指婦女)推向邊緣,生活更要依賴港人丈夫,甚至遭受暴力仍要啞忍。
  • 老夫少妻只是少數。2006年人口普查顯示,四十歲以下來港不足七年的女性,平均只比丈夫年輕八歲。
  • 單程證一經批核,要麼放棄,要麼就一定要來港。所以如果在香港生活不愉快,也難以動身回內地。
  • 內地籌款事業未能充分發展,其中原因可能是公益意識不足,人們信任結構在不受規範的市場經濟中受到嚴重破壞,腐敗的社會風氣嚴重,監督慈善機構的力量有限等。(註3)
  • 有剛從廣州回來的朋友說:有時他們插隊,是因為一來不知道可以排隊,認為只要上車就行。二來,如果只有一個人排隊,其他人也不排,那就注定不能上車。這是生活策略和公民教育的問題。

否則,當憑印象或者接收個別傳媒的片面訊息,很容易指控內地人/新來港人士(尤其是沒錢的)貪婪,沒品。當香港人批評香港政府獨孤一味只靠地產金融業,批評內地大豪客炒熱了樓市,經濟掛帥,希望香港推動多元發展,另一邊廂,香港人又以經濟價值 / 人口質素高低決定誰能留在香港,那是否五十步笑百步?如果你認為這是政府的錯,不是我的錯,那好,只要知道,也不是新來港人士的錯。

我無意說香港就此應中門大開,任由內地人來港定居,猶如回到解放之前。我們倒要接受現實,即越來越多內地人移居香港,不同年紀的,不同階層的。知易行難。最明顯的反面教材應該是公投吧。社民連其中一句口號是「五區公投,港人抬頭」。事後回想,誰是港人?可能要設計口號的也未想過,但這背後的意義是,不只是來港經商的不能投為建制派給盡好處。我會說這是泛民政黨不願他們沾上來,生怕得失了本地選民。你會問,如果他們有份投票,那麼他們會否大搞福利主義?我的回答是,香港的福利和勞工保障低得不能再低,正如Billy Ng Ka Ho所言,只要向最有錢的加一兩個百分點利得稅,庫房已經有上億進帳,解決基層市民燃眉之急,推動一下福利主義又何妨。倒回來說,

我們算是弄清了仇富的「富」是誰,問題是,但弄不清化仇恨為力量,如何推進公義。好,就算加稅成功,誰有資格得到這筆錢?相信又會是一番你爭我奪,又或者彭澤生所說的「互相攻訐」。那些政商特權階級,就坐在一角,吃著花生,看我們花時間在窩裡鬥。這是香港的悲哀,也是摑了推動新來港權益運動的朋友們──包括小弟──一記耳光,運動推動了十多年,不但不能改掉香港人對新來港朋友的壞印象,更糟的是,「強烈反對大陸人來港產子可以獲得香港身份證和福利以及反對一日派發150個單程證以供大陸人到港」的FB發言者,大都是後生的。這種偏見,已深深植根於香港人的心底裡。當然,大道理當然是一手硬一手軟,透過社區教育和倡議權益,向大眾陳情基層的本地和新來港人士其實面對相同的命運(例如零散化、缺乏福利、商家剝削)。我在想,究竟是用這些手法推動基進政治不合時宜,還是用甚麼手法也難以拆下籓籬;因為一拆下,連僅餘的香港人身份認同也消失......

註1:美國勞工統計局曾推算,一個家庭主婦的勞務所得,每年約合七萬九千美元,美國婦女在家務勞動中所創造的價值,佔GDP的28%。 (http://mag.chinatimes.com/mag-cnt.aspx?artid=3734&page=6)

註2:這樣「計算」,仍然陷入於「工具-目的」論,忽略了來港家庭團聚等「計不來」但促進社會穩定的因素。

註3:陳健民,2010,《走向公民社會》,香港:上書局。

延伸閱讀:
梁以文等,2009,《也是香港人──七字頭的新移民誌》,香港: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
何振宇、易汶健、劉浩源編,2009,《同根同天空:遇上新來港婦女》,香港:同根社。
曹疏影、鄧小樺編,2008,《是她也是你和我:準來港女性訪談錄》,香港:香港婦女基督徒協會。
趙文宗、陳高凌編著,2008,《跨境家庭:踰越與對話》,香港:藍天圖書。
Leung, Hon-chu. 2004. "Politics of Incorporation and Exclusion: Immigration and citizenship issues." Pp. 97-114, in Remaking Citizenship in Hong Kong: Community, Nation & the Global City, edited by Agnes Ku & Pun Ngai. New York : RoutledgeCurzon.

圖片來源:中港家庭權益會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