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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現代助紂為虐

1994年10月至98年11月,筆者一家三口定居於澳洲悉尼。95年初在悉尼大學進修科學哲學(philosophy of science)時,我才真正認識到什麼是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在兩名教授帶領下,我們一班研究生每星期都閱讀和討論一篇最前衛的學術文章。91年初的一個周末,我們更在初雪的藍山(Blue Mountains)舉行了學術會議,並請來了後現代科學史家Steven Shapin作主講嘉賓。

然而,唸自然科學出身的我,始終覺得後現代主義對「科學理性」的批判走過了頭,甚至已經由相對主義掉進虛無主義蒙昧主義的泥沼。96年初我轉到新南威爾斯大學進修博士學位,並將研究方向轉到科學社會學(sociology of science & technology)之上。不過,我仍然對後現代主義引發的「文化論戰」(The Culture Wars, 又稱 The Science Wars)保持著濃厚的興趣。導師知道後,還介紹我閱讀當時剛出版的Higher Superstition 這本由科學家進行「反擊」的著作。

福柯(Michel Foucault)是公認的後現代主義的鼻祖之一。我們今天常常聽到的「權力話語」(power discourse)一詞便是由他所創。福氏對現代文明的精辟批判令筆者折服。但對眾多後來者的走火入魔,我卻絕難苟同。最初,我與這些學者的分歧主要在認識論(epistemology)的哲學層面,但日子久了,我還發現一個十分弔詭的現象,那便是原本屬於反建制度的批判思潮,竟逐漸變成了一股維護建制的力量。

這實在是一個很可悲的現象。表面上,後現代學者仍以「解構」(deconstruct)和批判現代性(modernity)為已任,但實際上,他們已經與現實嚴重脫節。過去三分一個世紀以來,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席卷全球,其魔爪已不限於經濟的領域,而是及於社會上每一個層面。但後現代的批判(the post-modern critique)對此卻視若無睹。Jacques Derrida 和Gilles Deleuze 等「大師」的艱澀難明的著作,已經完全脫離群眾,而與廣大人民所對的水深火熱的情況毫無關係。1996年發生的「索卡事件」(Sokal hoax),是對這種墮落學風的一次無情揭露。(詳情可參閱《維基百科》的Sokal affairs條目。)

筆者回流香港後有近十年從事高等教育工作,充份看到這種影響的為害。教育界「新思維」所強調的「學生為本」、「自主學習」、「體驗學習」、「專題研習」、「議題探究」,「多元角度」等聽起來冠冕堂皇,但實質是抹殺了關於現實世界的基本的、全面的、系統的知識傳授。有系統的知識和理論統統被稱為「偉大的敘述」(Grand Narratives)而被妖魔化和拒斥。(對,「偉大的敘述」在這裡是貶詞而非褒詞)。君不見香港新高中學制中的必修科目「通識科」(Liberal Studies)之中,公開考試的題目既完全不考知識,而學生當然也不會重視知識的學習。結果是應付考試便等於操練「“吹水”的技巧」。

這種情況當然不獨限於香港。在全世界,「學習過程」(process)壓倒了「學習內容」(contents)、「議題為本」(issued-based)取代了「知識為本」(knowledge-based)。學生的基礎知識薄弱,要進一步了解這個世界便難上加難。

唐君毅老師曾經闡釋了做學問的五個階段:「信、疑、悟、通、言」。可惜當今教育界的人已全然忘記了他的洞見。

不用說,不強調知識基礎是正中了當權者的下懷。年青人不懂得什麼叫自然選擇、三權分立、圈地運動、公共財、第二次分配、石油產峰、氣候公義、新殖民主義、美國霸權、消費主義、生產過剩等,自然大大方便了當權者的統治。

簡單而言,當你不知道事物曾經是怎樣,你便不知道它今天為什麼是這樣。當你不知道事物為什麼今天是這樣,你當然更不知道它明天應該是怎樣。當權者其實不怕你懂得思考,而是最怕你擁有知識。因為只要你沒有知識,你怎樣懂得思考也是徒勞的。他可以告訴你世界是怎樣怎樣的,而你根本無法判斷他的說法是否合理。過去數十年來,後現代思潮因為拒斥知識,已經成為了建制的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