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行動媒體編按：去年三月，委內瑞拉前總統查維斯去世， 香港各大媒體都聚焦於反美、獨裁者，而對在他任內，貧窮人口的教育普及化，以及許多社區由下而上的合作社、 社區共識自治的實驗，都沒有什麼報導。「草根‧行動‧媒體」邀請了研究中南美洲國家左翼運動的政治、社會與文化實踐許多年，早年譯寫 《拉美地誌，魔幻行腳－解放軍、古柯鹼、社區總體營造》的舒詩偉/阿偉，以查維斯在委內瑞拉的革命運動為題撰文，並每周一篇作連載。
轉貼在獨立媒體的此文是［委內瑞拉‧玻利瓦革命系列］十六至十七的結集，轉載自草根‧行動‧媒體網誌。
文：舒詩偉
1989年的「卡拉卡斯大騷動」(Caracazo，Sacudon)
1989年2月27-28日，主要是在卡拉卡斯爆發民眾自發的「卡拉卡斯大騷動」，可說是委內瑞拉數十年來「第四共和」既定政治、經濟與社會秩序崩解的一個起點；它也被有些人認定是全世界民眾反對新自由主義的先鋒。
而我們也知道，下一個打著「反新自由主義」旗幟的墨西哥「查巴達民族解放軍」(EZLN)，是要到1994年1月1日「北美洲自由貿易協定」(NAFTA)生效日起，揭竿起義。至於真正比較確認是全球性的「反-全球化運動」(anti-globalization movement)，還得到十年後:1999年在美國西雅圖「世界貿易組織」(WTO)「部長級會議」議場外邊的街頭。
1980年代國際油價的下滑，為委內瑞拉以石油外銷為主的經濟，帶來極嚴重的外債危機。那位於1989年代表民主行動黨再度競選總統的候選人:培瑞茲(Carlos Andres Perez)，在選前還猛烈批評美國政府的「華盛頓共識」(Washington Concensus)與「國際貨幣基金」的結構調整政策。只是在勝選上台後，態度急轉彎；他立即採納美國與「國際貨幣基金」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方針:縮減政府支出，國營企業私營化，刪減健保與教育經費，廢除食物與燃料等民生物資的補貼……於是，石油漲價兩倍，大眾運輸票價漲了三成，通貨膨脹成了常態……
這引發許多城市、尤其是那些居住在山上違建貧民窟中大多數居民的憤怒；整個社會可說是「毫無預警的」爆發出騷動、混亂（註1）。結果是可想而知: 培瑞茲總統派出出軍、警鎮壓、掃射抗議民眾，以平息動亂。在這次「到目前為止，是拉丁美洲史上最大規模、最嚴厲鎮壓的大騷動」中，有多少人死亡? 依據官方統計，是276人；但民間估計，則是由300人到10,000人。而委內瑞拉原本在拉丁美洲「民主模範」的形象，也於一夕間崩解。
這次的「大騷動」也是委內瑞拉歷史上的分水嶺:「第四共和」(1958-1998)所形成的運作方式，開始散解。既有的兩黨寡頭專政方式，已日益露出破綻，無法持續運作下去。而原本無聲、無勢、無權的窮人，也開始發出了吶喊，自行組織起來，走上街頭（註2）。舊的、靠著分贓石油收入的伺從路線的秩序，正在崩解，而新的運轉仍不見蹤影……
查維斯身為軍人，倒也沒參與這次的鎮壓行動；他當時得到水痘。但他在事後稱此種做法是「種族滅絕」(genocide)；他也提到玻利瓦曾說過的詛咒:「那些拿著武器來攻擊自己民眾的軍人真該死。」查維斯也對他軍中同袍說:「我們(軍人)被詛咒了，可是我們得在自己的良心中驅逐這詛咒。」這似乎要到1992年，在查維斯率領一批軍人發動政變後，才得已跳脫這個詛咒（註3）。
1992年「佐莫拉行動」(Operation Zamora) 註４
1992年2月4日黎明，一些部隊在查維斯指揮下兵分五路，前進卡拉卡斯市中心；想佔取關鍵性的軍事與通訊機構與設施:「觀花台」(Miroflores)總統府，國防部，卡羅塔(La Carlota)軍用機場，軍事博物館等。當時的主要目標，是攔截、監禁那方由海外正準備回到總統府的安德烈斯總統。
而我們也清楚:一些「菜鳥」想搞政變、革命，通常不會是一僦而成的；連孫中山先生想推翻滿清，也得百折不撓、再接再厲的搞了十次起義，才得以建立起大致的「民國」雛型。查維斯那種想透過政變來奪權的做法，好像也是如此。
即使透過經年的秘密籌劃，但一旦開始行動，立即遇到諸多的問題，破綻百出。軍方會出動支持他行動的人馬，不到一成。再加上種種的內部出賣、背叛、誤判、行動失焦，與現場意外的狀況………..總之，是查維斯與一小群人藏在、或是被封鎖在軍事博物館；訊息、指令無法進出、散佈；而在外搭配的人馬，也無法透過廣播，呼籲民眾起義，推翻安德烈斯政府。於是接下來的結果，是沒能「抓」到安德烈斯，反而是造成14名軍人死亡，130名軍、民受傷，以及查維斯等人在看到政變失敗下，主動的「投降」。
不過在投降時，還有一附帶「條件」；查維斯堅持要上電視做一分鐘的現場直播，來勸服他在其它地方的同夥停止行動；他也堅持穿著軍服。查維斯對著鏡頭講話，他提到玻利瓦將軍，他把政變的一切責任歸己；他也向全國民眾宣稱:「同志們，目前，很不幸的，是我們並未達成那我們自己在首都所設定的目標。這也是說，我們這些在卡拉卡斯發動行動的人，並沒奪取到權力。不論你們現在是在何處，你們表現得很好；只是目前，是到了我們該檢討的時刻。將來還會有更多的機會，而全國絕對會走向更好的未來。」
查維斯在電視中所提到的「目前」(por ahora)，之後也成為社會中流行的口頭禪；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只是「目前」的失敗；而這位帶領6000名部隊、敢向腐敗政府、向當時推動的新自由主義政策作挑戰的人，之後也立即成為全國注目的人物與窮人的英雄。查維斯在往後也認為這種種交錯的狀況:「政變計畫失敗、全國大多數民眾的困苦，與那在百姓與愛國軍人心中覺醒的民眾意識……也接生出一個新的委內瑞拉。」
至於同年11月，另一次由其他人發動的政變，倒也讓安德烈斯因佔用公款與違法作為，而被彈劾。
我們在此，或可回過頭來察看查維斯等這一批發起、參與「革命玻利瓦運動-200」、投入「佐莫拉行動」的少壯派軍官的狀況。畢竟，他們與前幾代的軍官相比，是有自己的一些特質:
1. 他們是委內瑞拉新一代的職業軍人。相較於前一代在1960年代就各地的游擊隊行動，有一定豐富的「剿匪」經驗；他們在這方面，可算是「菜鳥」。
2.由於1970年代國際油價高漲，政府收入增加，也因此會對軍事學院的教育有所調整。而讓這新一代的軍官，不像以往的軍官，而是受益於新式的、大學水平訓練的人。
3.自1974年後，在軍校也加強了民族主義愛國教育課程。這使得年輕的軍校生，一改從前；有的沉醉在玻利瓦的教誨與事蹟，有的養成嚮往民主、平等、以民為主的價值。
4.這批年輕軍官，自認為比前幾代、學歷較低的上屬，來的更為優秀；而且也瞧不太起這些上屬，認為他們大多也陷入到那兩黨政治運作的貪腐中，而不能自拔。
委內瑞拉這些少壯派軍官，他們的薪餉在整個西半球—-除了美加外—-算是軍人待遇最高的了。可是在1890年代，隨著歷屆總統採與「國際貨幣基金」的「經濟休克」政策，他們實質的生活水平日益滑落；由中上階級的生活，落入到勞工階級的狀況。
另方面，在自己一向崇信:國家對「戰略性工業部門」的掌控，才能確保國家安全的道理下，卻日見培瑞茲總統把原本的一些國營企業，如:電話公司等賣給外國資本。這對他們來說，根本是在「傷害國家主權」。
也因此，他們對1989年軍方在「大騷動」中對平民百姓的掃射，萬分的反感。也因此，他們會積極投入1992年查維斯率領的政變。
（待續）
註：
1 「大騷動」的引爆點，是二月27日早上五點，一位住在卡拉卡斯環山後面古阿拉納斯鎮(Guarenas) 的婦女，在搭公車時拒絕支付新增的車費。在司機推她下車時，車內其他乘客也起身；然後用木棒敲打公車，最後是把公車推翻倒地，放火燒。這消息傳出去，也立即引爆各地民眾的怒火；造成全國兩天的「大騷動」。這也是底層民眾一百餘年來首次再度站出來、開創出委內瑞拉與拉丁美洲新的政治鬥爭行動。
2 這也正如智利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所說的:「民眾每一百年會覺醒一次」。
3 另外，在1999.02.27.「大騷動」10週年紀念時，查維斯成立「2000 玻利瓦計畫」(Plan Bolivar 2000)；他調動70,000名軍隊到全國各地去從事修路、加強醫院整建、免費醫療、接種疫苗、低價販售糧食等。查維斯也指出:「十年前，我們(軍隊)出現，是要來屠殺民眾。現在，我們要為大家帶來愛心。我們走出來、整理土地，來探究、消除貧窮與死亡。我們要把愛心、而非鉛彈帶給民眾。」
4. 查維斯行動的名稱，皆「師出有名」。「佐莫拉行動」是緬懷19世紀委內瑞拉那位與農民一起打拼的「主權人民的將軍」。
圖片來自：此
【委內瑞拉‧玻利瓦革命系列】其他文章：
【委內瑞拉‧玻利瓦革命系列】之一 委內瑞拉的「玻利瓦革命」與查維斯
【委內瑞拉‧玻利瓦革命系列】之二 委內瑞拉的概況
【委內瑞拉‧玻利瓦革命系】之三.查維斯生平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