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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可讀不可寫的時 代談文字的治癒性——訪問素黑

訪問:黃納禧、洪曉嫻

素黑,著名作家與心性治療師,近作《愛在136.1》中談到愛的振頻與共鳴,二十年作無間斷書寫關於愛人自愛的文字,她比任何人都擅長療癒人心。初暖的二月,編輯室邀約素黑訪談,討論在這個文字日漸無力、傷痕滿佈的時刻,還可以用甚麼方法療癒我們心上的疤痕。

1. 你覺得書寫是否具有治癒的能力?

我們要先釐清一個概念:治療(therapy)和療癒(healing)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前者是醫療上的處理,後者是身心靈的整全性調理。還要分辨效果。寫作的效果若只是停留在令人舒服的層面的話,這並不等同具有療癒性。創作可以達到一定程度的療癒效果,譬如宣洩過後的心理淨化和排毒等療效,但這不代表你在進行療癒寫作。哈維爾不是為了療癒一個世代而寫作,更大可能出於個人閱歷和靈感。當這些作品在某個歷史時刻與社會結合,成為與讀者共振的聲音時,它便有療癒的功能,但那不是作者創作時的目的或手段。

書寫是一件很複雜的事,語言與價值觀和個人情感狀態密扣,其傳播方式並非線性。心裡有一個想法,想用文字表達那個意思,但思維不是那麼簡單的,往往是心裡想一件事,說出來又變成另一回事。語言工具不足以馬上且簡單地表達腦電波迴路活動。我們表達的同時,也被很多外在的、流動的因素牽動和影響。例如把夢境寫下來後已非原來的夢。每個人的書寫角度、時間和空間必然與所想所記憶的有所出入,讀者閱讀時也會出現詮釋的差異,這些雙重的差異令書寫產生多元的效果。很多人或者覺得現實中的村上春樹那種平凡的生活非常納悶,但他的文字世界卻極度精彩,我們閱讀時又會感受到不同的經驗,這便是文學家的力量,不過你不要take it as it is,這是創造,不是療癒。

2. 有很多人會在失落的時候借寫作來療傷,你怎樣看這種寫作動機?

很多人情緒低落會寫日記,寫自己的憂愁,即使今天心情好轉,也不會說今天很快樂,只會說今天沒有昨天那麼憂愁。這是因為我們不捨得放手,不捨得接受自己不是受害者,在陰霾中延綿痛苦。

當你書寫時,除了最表面的事實外,更多是你自己的想像。你甚至可能會在記錄「事實」的同時去下判斷、評語,糾正想法和感覺,自我安慰之後是否真正的釋懷了?治療了?你只是強行的安慰自己,甚至是壓抑,你沒有真正的釋放和解脫。就像歷史是選擇性的紀錄一樣,你以為記下來的就是真的,但其實不過是加工的故事,不能當是療癒。

書寫療傷的危險在於在潛意識裡不斷強化負面情緒,寫得愈多負面記憶便愈豐富和逼真。我不鼓勵書寫療傷,要發洩的話不如找個沙包,出氣後為紓緩的身心狀態做個紮根(grounding)的深呼吸,這樣身體便留住已排走負能量的記號。謹記,是身體記號而非文字紀錄。

文字可以帶出意義,但詮釋必須經過大腦,我們要讀懂一段文字的意義,再通過自己的經驗去詮釋,這是複雜的過程。如果我們說文字是一種療癒,那我們到底在療癒些甚麼?皮膚的傷口嗎?不。需要療癒的對象是心,不是抽象的心,而是處理情緒的具體器官:心臟。

刊於第48期《字花》,本文為節錄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