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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們的家在高牆的另一邊

陳媽媽,我父母跟你一樣,都是生於五十年代戰後嬰兒潮的人。

我媽媽很喜歡鄧麗君,你喜歡嗎?你必然也懂得吟唱過一兩首。我媽是歌迷,我從小耳濡目染,自是懂得唱她大部分的歌。然而真正令我由衷喜歡她的,是聽她唱了一首歌;那首不是她的歌,她一生中也只唱了一次,歌名叫《家在山那邊》,歌詞很有意思:

「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那兒有茂密的森林,那兒有無邊的草原。春天播種豆麥的種子,秋天收割等待著新年。張大叔從不發愁,李大嬸永遠樂觀。

自從窰洞裡鑽出來貍鼠,一切都改變了。它嚼食了深埋的枯骨,侵毒了人性的良善。

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張大叔失去了歡樂,李大嬸收藏了笑靨,鳥兒飛出溫暖的窩巢,春天變成寒冷的冬天,親友們失去了自由,拋棄了美麗的家園。」

歌中的家,彷彿就是你們上一輩辛勤打拼建造的美好地方,人人安居樂業,繁榮穩定。我想,在你心目中「嚼食枯骨、侵毒良善」、破壞香港、搞亂家園的貍鼠,必然是反對派、激進份子;在這個時候的香港,當然是勾結外國勢力的佔中份子。其實,「反對派」、「激進份子」、「外國勢力」、「政客」、「佔中份子」,都是一些名詞,你也許從來沒有跟他們真正接觸過、平靜地對話過。

如果你認為,爭取真普選和公民提名,口說民主公義的人、會去遊行示威、批評政府與國家的人,就是以上的「反對派」,是貍鼠,很不幸,我也應該是你眼中的貍鼠。希望你讓我這隻「貍鼠」,佔據你一些時間,去回應你的心聲。

不是政府好,是好在人的正直良善

陳媽你說,在香港,無論是醫療、房屋、教育、社會福利都周全,仲要有生果金,政府真係好到加零一。這樣的好處是無容置疑的,從不顧一切也要來香港生子的雙非父母身上可以印證。然而,這些優良的社會制度,到底是何時開始的呢?無論是公屋居屋、公共醫療與衛生、免費教育等照顧基礎生活的社會制度,甚至是廉政公署、法律援助署等等,都是港英殖民地時代成立的(這難道不是外國勢力?)。當然,我年輕,但也不會天真相信殖民政府真心為香港,但也不得不看見,這些「維穩」的手段所帶給香港人種種,留得低的好處。

而這些良好的制度,正正是讓人的正直、良善、慈悲、無私等人性的好得以保存並發揮的重要條件,而人的善,就是建築你所過著的幸福生活的必要元素。社會上各崗位的人的敬業專業,來自其個人的良好品格,不是乾脆可以歸功政府,而良善的存在,亦非必然。在一個欠缺機會和平等的、以弱肉強食為法則的社會,人為了獲得更優越的生活和地位,就必定要踩過他人向上爬;這些制度,其實就是創造更平等的機會,讓人與人相爭相殘的現象減少的必要建設;而創造並完善這些公平制度的主要責任,必然是落在大權在握的政府身上。因此,我們更要加緊的督促和獻計,因為,政府不一定是對的,因為政府其實都是由人組成啊。

其實我們不只是反對

你說,我們擁有得如此多,何以還要反對、埋怨政府?我想,正正是我們知道自己擁有這麼多,我們才更有擴展同理心的本錢,專注去看他人所缺乏的、被剝奪的,從而去思考改變。

我必須要跟陳媽你解釋:我(們)從來不只是反對,從來沒想過要破壞;我絕對是以創造為念,並且期待要建設一個更美好的社會。可能你會問,這個社會是甚麼?是福利主義?是港獨?是唔使做就可以歎世界?

不。我所期待的社會,相信和你的女兒一樣,很簡單:我們希望每個人、每個生命,都活得有尊嚴;他們的生活,不因為他人的自私與貪婪,無辜地被損毀。

可能你又會說:我不覺得社會的不公義很嚴重,我生活得很快樂,是不滿足的、貪婪的人才日夜要爭取。知道你活得幸福,我為你感到快樂。然而,你知道你身邊的人快樂嗎?你知道你的女兒快樂嗎?她因何事哀愁?因何而哭?抑或,社會上有多少人是快樂的?人有快樂也有悲傷處,大至家國之事,小至人際關係,但都脫離不到社會現實、及影響我們生活的種種制度。

於我而言,令我悲傷的,不是沒有車沒有樓沒有股票揸手或人工好低;最令我(們)悲傷的是,在香港日復日旁觀著他人承受痛楚的時候、不公義的制度令人無法活得有尊嚴的時候、既得利益者奪取人民貢獻的成果卻破壞民生的時候、大自然被人的貪婪毀壞的時候、人與人因誤解而互相攻訐的時候。

而我只希望建立一個,免去以上悲傷的社會。這是我極欲建設的美好社會,陳媽媽,你覺得,嘗試建立這樣的社會,是不是要破壞香港?或毀去你們幾十年的努力?

抑或,你會不會也希望,在這樣的社會生活?

佔中只是建立這樣的社會的其中一種嘗試。你可能會說,這是搞亂社會!破壞我們的幸福生活!不是建設!其實,許多的社會進步在一開始的時候也是令人感到「嬲爆」的,簡單一個膠袋稅,也令大大小小的香港人「媽媽聲」了幾年,但是,環保真的很很重要呀!對不?因為事關物種的生死存亡。同一道理,如果我們覺得民主公義重要,那佔中充其量只是搞到窒車番唔到工,經濟損失肯肯定沒有金融風暴以及由中國傳入的沙士疫潮咁甘。

即使佔中失敗,我們也會繼續以不同方式嘗試,讓這個美好社會成真。你的女兒也在以她的方法嘗試實踐民主社會的理念:尊重他人,珍惜言論自由,因此她把你的說話記下來,跟我分享。

甚麼是國家?

陳媽,你說,香港回歸了,理應國家話事。但,國家是甚麼呢?國家是由人民組成、屬於人民的。我不是對共產黨有偏見,我是對權力毫無約束的政權及當權者難以信任。即便在一個家,父母也不是話晒事吧?我相信陳媽也必然尊重自己的兒女,讓她們不單有好生活,更有完整的人格與自由的空間。人民尚且有如此胸襟,何以這個強大的國家不能?說起強大的國家,我想給陳媽介紹大陸一個群體,他們名為「鼠族」。這些人大多是由農村到城市打工的農民工,他們入息低,租不起地上的房間,就住到地下的人防工程內,像洞戶的房間中,一如老鼠般生活,情況跟香港劏房有過之而無不及。

像鼠族的弱勢群體在大陸如星塵散落,這些都是「愛國」的人不會告訴你的國情。一個讓人民活得像老鼠像蟻的國家,值得善良的人為她搖旗吶喊嗎?當然,很多人會說,國家在發展,這些都是崛起中必然產生的「沙沙石石」。對,現在的中國,絕對比人吃人的、死了4500萬人的大躍進、毀掉無數人的心靈、人際關係與中國傳統的文革來得好——但,共產黨,依然是一黨說了算。

媽媽,別成為高牆的磚頭

陳媽媽,你覺得我是狸鼠嗎?我也不確定,但我會努力,不讓自己成為狸鼠;我不正義,但我會努力學習成為更好的人——正如我媽所說的,謙遜,慈悲。

如果有機會,我們可以約出來見面,讓你看看我這個人,感受一下這些「反對派」的真實輪廓與溫度。

我們知道,香港這個家,是你們「千辛萬苦打回來的」,我們更要珍重捍衛,不讓狸鼠點點滴滴地把你們的成果竊去,令親友們失去笑容,鳥巢被毀。正正是因為我們比你們年紀小、貢獻少,做得不多,因此今後更加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跟你和你的女兒一樣,我跟我媽,對社會時政有不同看法,這些落差偶有使我心如刀割。但我依然愛她,她永遠是生命中最令我自豪的人。

我相信你的女兒也痛,但她以她最謙忍寬容的心,把你的話平靜無誤的寫下來。她作出了一種不下評斷的理解,而這是一種非常難得的愛,令人敬佩。

*鄧麗君唯一一次唱《家在山那邊》這首歌,是在1989年「民主歌聲獻中華」的舞台上。那年,我母親懷著我參加了她人生的唯一一次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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