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
每個人來到世上都是一個孤兒，
舉目無親，
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計算你折騰你。
不過，
同時你也是唯一的救世主，
來拯救蒼生，
起碼都可以幫就快年到卅的舞伎百春上位，
免得日日受人取笑。
第一次遠道前來下八軒茶屋，
老闆娘千春對春子說：
「想當舞伎，就要通情達理，明天回家去吧。」
其實，
在那一秒，
整個下八軒都被喚醒了，
像童話睡公主一樣，
被一個前來相愛的白馬王子吻醒。
在這時候，
唯一不知情的就只有這位白馬王子，
除了他，
全城人都甦醒過來了。
媽媽千春認得！
好姊妹里春認得！
男護法青木認得！
甚至我敢相信，
連萬壽樂的舞蹈老師也認得了！！
如果你硬要上綱上線要說那是一個修行，
我會叫一線天出來插一句：「俗了。」
好端端修甚麼行？
即使是日日要黎明即起洗掃庭除、
即使天天要隨着言語學家京野教授學說京都話、
即使學習正坐而腳痺難行、
即使時時被舞蹈老師溪落、
即使被里春厲正言詞地指責、
即使壓力太大下失了聲，
即使諸如此類，
都不用叫修行。
世上根本沒有甚麼修行這回事！
一直我們都是「扮妖怪」。
這是下八軒的傳統節令，
就像萬聖節一樣，
到了那天，
甚麼恐佈的妖魔鬼怪自己都走火入魔，
成為人間的喜樂。
當然，
如果你一向都未能入鄉隨俗，
最好也學習忘記一下自己為自己定義的孤兒身份，
聽別人說個故事，
在薰薰黃黃燈光的百年小屋裏，
聽着千春溫柔地說起春子母親的故事，
那種私奔的故事永遠都是太迷人太窩心，
讓人感到不枉此行。
那種時光重疊的感覺，
是那麼鑼鼓喧天的寧靜，
就像以後春子第一次當舞伎的一天：
「好像有很多個心在裏面一起砰砰地亂跳。」
房子裏每一件東西，
都彷彿有了母親的餘溫。
母親本來模模糊糊的臉，
驟然像清明起來，
那麼若即若離，
就像繼續「扮妖怪」的里春說：
「不要倚着人人都對你好，
一個舞伎始終都要自己站起來，
你走那度橋時的感受是甚麼？」
春子看着那條石橋，
過了橋就是萬壽樂，
一個大家都默認是舞伎修行之地的聖殿，
走在橋上究竟要些甚麼感覺才對？
京野教授的聲音在耳邊遊離：
「甚麼是純正的京都話？
其實每個京都人都認為自己說的是正統，
但真相是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
要有這樣的信心才行。」
真的，
沒有甚麼修行，
修行就只是這麼的一回事！
「客人喝醉了要留宿，
大家一伙兒睡通舖，
媽媽就會提醒我們不要做出軌的事。」
千春回憶中的喃喃，
像一杯酒，
春子感到微微的醉意。
晚風很輕。
三弦琴的聲音也很輕。
然後又是說不完的故事：
「小野小町姑娘對深草少將冷眼相加，
下了這道難題，
如果他能連續一百天來自己這裡的話，
就接受他的愛意，
少將以後每天即使多夜都前來，
最後，
卻在第100天前來的時候，
死在風雪的路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修行，
所以根本沒有甚麼是修行。
何況，
縱然你「修行」得爐火純青，
到了頓悟的一刻，
你都會是回到原點：
「你們都一早就知道了嗎？」
千春、里春的眼裡盡是疼愛：
「你像得和你母親本來就一個模子。」
一人得道萬人昇仙，
今年的「扮妖怪」節日比去年更熱鬧，
下八軒的大當家輕輕告訴春子：
「小春，
你知道對舞伎來說最重要是甚麼？
是年輕，
不是年齡上或心境上的年輕，
而是努力讓自己年輕起來，
這樣才能讓客人看見人生的春天。」
如果到了這刻，
你還是堅持人生要有個叫「修行」的東西，
這個就算是吧。
就像張愛玲和胡蘭成的口頭禪：
「一切看起來都是好的，
喜滋滋的。」
難怪里春在客人面前玩不分離，
「和父母分開，
兄弟分開，
子女分開，
和你都分不開喲。」
誰知，
那時的無名指卻分開了，
她嚇得偷看一下客人，
幸好客人看不到。
讓客人只看到春天，
就是，
生命中唯一的「修行」吧。
